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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燃犀奇谈-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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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时虎在一次被置于天狮子和父亲之间进退两难的时候,天狮子突然张开了巨大的齿颚,从那里,一团纯粹的光芒轻盈的飘出,光的中心包裹着我们所熟悉的球体,那是村长化成的魂铃,但无论是声音还是光采都已变得无比清澈——村长的魂魄被净化了,是天狮子净化了村长的邪心!

熟悉的少年声音此刻听来却格外庄严:“天狮子是我,邪鬼也是我,保护村庄,带来丰收的是我,诅咒这个村子,要吞吃人们灵魂的,一样是我!”半空中的巨大狮子将黄玉色的瞳孔转向我和冰鳍,“人们觉得我温暖,是因为用温暖的心看我,人们觉得我残酷,是因为心中怀着对我的恐惧和敌意!我照映出的,是人们自己的心啊!”

——天狮子,是被人类的欲望实体化的,这片山林自然之力的化身!

符合人类要求的部分,被神化为天狮子,以巨石之形接受人们的献祭;违背人类要求的部分,被赋予禁忌的邪鬼之名,封入雷渊。而自然本身,又怎能由人类的善恶来衡量!

望着被净化后的魂魄回到父亲的身体中,时虎控制不住的闭上眼睛,也许这坚毅的山地少年是想忍住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吧,当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深沉夜空般的沉着神色,时虎用这深邃无比的眼神静静注视着半空中天狮子,仿佛用进了一生所有的感情。

全部魂铃在刹那间鸣动起来,但那是无比柔和的共鸣,在这美妙的声音里,它们渐渐开始上升,像无数流星返回天国,在没入天空深处的几秒之后,那清响再度传来,霎时间辉煌的铃之流星雨倾盆而下,撒向这一片亘古不变的山麓——灵魂无法升天是因为对这片山林的眷恋啊,用双手建立起来的家园才是山民们唯一的天国。

在金色的疾雨中,天狮子缓缓的起飞了,伴着狂雷,那火焰般的鬣鬃向空气里抛洒着眩目的光炎,他依依不舍的绕着雷渊上空飞舞着,最后曳着长长的光流,与魂铃一起,投身入苍莽的黛色群山之中……

那一刻,我看见那位名叫时虎的人类的少年,用最虔诚的表情向悠远的山野张开双臂……

清醒像锋利的剪刀,一下子切断了我本来就不太深入的梦境。颠簸的车厢里,坐在前排副驾驶席上的冰鳍回过头来:“火翼,做噩梦了?”他指了指我的鞋,表情里有无法言传的复杂感情。

我低头,看见了沾在鞋上的苍翠苔痕。“不是噩梦呢!你不会不知道吧……”我报以心照不宣的笑容。

冰鳍淡然的垂下眼睑,转头看向车窗外。路上山林的精灵们喧闹着,摇动浓绿的枝叶扑打着车窗,将小石子推到我们的车轮下,尽情的恶作剧。这山里充满了甜美的生气。

就在开车的重华叔叔欢呼着“到狮子村了”的时候,我看见映在照后镜里的山路尽头伫立着一道明亮的身影,让人再直接不过的联想到开朗的少年。虽然隔的那么远,但他强烈的存在感依然像此刻的烈日一样咄咄逼人,我甚至看得见那如火焰般嚣张的红发,如黄玉般温润的眼眸……

“天狮子!”我和冰鳍几乎同时发出欢叫转回头去,可光影斑驳的山路上,什么也没有。

在叔叔“见鬼了”的说笑里,我和冰鳍相视一笑——还没有离开,还是不愿放弃人类吗?

——仁慈的自然啊……

“时虎!”走出车外,我一看见大宅正门口高挑的少年身影,便立刻朝他挥手欢呼起来,随后走出来的村长叔叔既和善又有男子气概,简直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不过灵魂得到天狮子净化的他的确也算是重生一回了呢!此刻他疑惑地看看自己的儿子又看看我:“怎么……你们认识吗?”看来那段惊心动魄的时光,早已沉溺到他记忆之河底层去了。

“上元节在药神村曾经见过……”时虎从容的解释着,却在村长叔叔背转身去的那一刻朝我打起噤声的手势。

“在药神村本家的时候时虎非常照顾我们。”随后走下车来的冰鳍不动声色的圆谎抄边。这个借口可不错,初春时本家奶奶曾经邀请所有小辈去她那里聚会,所以我们在那里有过一面之缘完全说得通。村长叔叔也就不再追问了,他一边招呼重华叔叔,一边让我们不要拘束,只管跟着时虎痛痛快快的玩就行了。

把我们领到后宅,时虎熟练的接过行李摆放起来,举手投足都那么干净利落,我和冰鳍完全帮不上,只能呆呆地看着他忙碌的背影。似乎注意到了我们的视线,时虎头也不回的低声说道:“那件事真是谢谢了!”

我和冰鳍疑惑地对看一眼,随即悟到他是在暗示天狮子祭典。对于那段扭曲的时空,村长叔叔似乎早就没有了记忆,但一切显然像永不褪色的绘卷一样印在时虎的脑海中。

“不客气。”冰鳍淡然回应着,我也用力点了点头:“对对,大家都是一家人嘛!”

“在药神村的时候我就注意过你们了。”结束了手里的工作,时虎回过头斜倚在五斗橱上,“你们是西边香川城堂叔爷爷家的小孩吧,叔爷爷他是不是……”

西边的香川城……这么说,狮子村是在“东边”了!砂想寺的僧人们提示我和冰鳍说:往东走一定会有答案的!会不会就是指这个山村呢?诞生了天狮子这样强大的自然之灵,这里再出个龙神也不奇怪啊!我顿时精神一振,也不顾时虎在讲什么,径自语无伦次的说开了:“时虎,你有没有听说过叫阳炎的龙神!不不……虽然他现在叫阳炎,但实际上它的名字……”

“火翼你用用脑子好不好!”冰鳍皱着眉头诧异地瞪着我,“即便狮子村是在往东的路上,你也不能见着人就乱说一通吧!”

“龙神阳炎吗?我不太知道……”时虎果然疑惑的皱起眉头。我正有些泄气,却听见他慢悠悠的补充道:“你们不觉得这位龙神的名字有些奇怪吗?明明是阴柔的水脉化身,为什么要起至刚至烈的名字呢?”

砂想寺长大的“燃犀”醍醐曾经讲过类似的话,阳炎也表示讨厌自己现在的名字,因为对于龙神而言,这个与本性相反的名字是不吉利的,如今连时虎都这么说。虽然只是个山地少年,但他的话却不得不让我们重视——作为天狮子最信任的人,亲身见证着自然的仪式和禁忌,他就是活生生的神迹!

冰鳍静静的注视着时虎,深吸一口气:“‘阳炎’并不是真名,那位失去本体的龙神曾经把真名告诉我,要我们帮他带回家乡,可是我却把这名字忘掉了……”

“不过我们现在正在努力回想起龙神的名字,帮他完成心愿呢!”看见冰鳍黯然神伤的样子,我连忙补充,“而且有人提示我们,一直往东走会有答案的!”

“这样啊……”一瞬间,些微的惋惜掠过时虎眼中,“我看……你们还是放弃吧。”

“为什么!”我和冰鳍异口同声的高喊起来。

时虎的语调依然稳重沉着:“从那个祭典上你们也该看出了——神明也好,妖怪也好,都是自然力凝聚的化身,人类感受到这化身的存在,便会为他们命名。真名是化身的本性,是他与人类之间永远不可能斩断的牵绊,就像天狮子和我们家族那样。如果将真名遗忘,那只有一种情形,就是这个名字已经没有意义了……”

“真名……会没有意义?”我一时想不透这话里的意思。

时虎笑得那么沉稳:“因为这名字已经什么也不代表了,所以它只是一个毫无疑义的音节,被遗忘……也是正常的吧……”

“阳炎的真名没有意义,什么也不代表了?”我喃喃自语着,龙神也说过类似的话——一旦连冰鳍都忘掉他的名字,那就真的没有办法了。难道其中的含义是……在想通这暗示的瞬间,我难以置信的摇着头:“你是说阳炎已经不存在了吗?”

“我不信!”一直沉默的冰鳍突然间高喊起来,我很少见到他如此激烈的爆发出感情,“这世上的一切不可能无中生有,也不可能有归于无!即便是山崩了还有岩石泥土啊,什么叫不存在了!”

“的确不可能无中生有,有归于无,但是你总听说过尘归尘土归土吧。”时虎轻轻拍了拍冰鳍的肩膀,“凝聚在一起的自然之力分崩离析,就像沧海变为烟云雨露,什么都没有减少消亡,只是那令人敬畏的强大的化身不复存在而已。”

冰鳍狠狠地咬牙推开时虎的手:“难道我就不能重新聚沙成塔吗?”

时虎虽然没有开口,但他的眼神中明确地写着“不可能”。的确,即便冰鳍逞强说出这样的话,他也一定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重新聚集起阳炎消散的灵魂,即便重新来过,那也不一定就是过去的阳炎了!

所以此刻冰鳍的眼中,才会涌动着几乎要把自己吞噬一样的追悔吧。我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拉起他走近时虎:“即便如此还是要去啊!就算想不起阳炎的名字我们也要找到他的家乡,因为必须告诉他的族人:是我们的疏忽,让你们有一位同伴消失了,拜托你们不要忘记他曾经存在过!我们非这样做不可,因为……”

“因为解铃还须系铃人。”冰鳍凛然的锁定时虎的视线,一字一字的说。

一瞬间,诧异的表情漫过时虎眼角,良久的凝视我们之后,他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微笑起来:“你们果然是讷言先生家的小孩。”

“讷言先生?”我提高声音重复道,冰鳍也一时忘了刚刚的情绪,时虎怎么会叫这个名字呢?那是祖父和彼岸世界交流时才会用的名字啊!

似乎看出了我们的疑惑,时虎立刻解释道:“堂叔爷爷曾经到狮子村参加追奠我爷爷的七年法事,不过那个时候我爸爸还小,我更是没有出世。之所以会知道‘讷言’这个名字,是因为我看过他留下几张纸片,其中一页上写着这个名字。”

“祖父写的字条吗?那种东西能保存到现在?”冰鳍半信半疑的嘟哝着。

“父亲很妥帖地把它藏好呢!”时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因为那几页上写这天狮子的秘密。”

因为要选择措辞的缘故,时虎的叙述谨慎而缓慢,不过我们大体弄清楚了——多年前,祖父在狮子村期间发现了天狮子祭的真相,于是便记录下来,却被当时还很年少的村长叔叔看见了。可能是怕这个秘密流传出去的关系吧,村长叔叔乘祖父不在时撕走了那段记录,因为匆忙的缘故,连前面不相干的数页也都一并扯下,包括写了名字的扉页。后来这些单薄的纸张竟不可思议的逃过人为的销毁和时间的冲刷,落在年幼的时虎手里,时虎正是通过“讷言”的只言片语,初步了解到天狮子的真相。

我和冰鳍在香川家中整理被我们胡乱拆散的册子时,就发现祖父的笔记手札脱漏得很严重,即使有紫儿、白四家的蛇鼠们帮忙寻找,有些页数至今仍下落不明,没想远在千里之外的狮子村还有其中散佚的部分,看来要彻底整理好那些卷帙根本就是遥遥无期的事情。

“或许这些纸页就是在等着二位来带它们回去吧……”时虎突然自顾自的笑起来,朝我们微微颔首,示意“跟我来”。我和冰鳍对看一眼,连忙追着他的背影踏上吱呀作响的狭窄楼梯,穿过一片令人安心的幽暗之后,眼前顿时豁然开朗——我们已置身于楼上一间宽敞的房间。

光看沿着四壁摆满外形朴素的高大木柜,这里很像储物室什么的,但却意外的清洁,既没有灰尘也没有霉味,也完全不见乱丢的杂物,只是在靠窗的地方设这一张桌子,桌角放着如今已经很少见的尼龙灯纱老式台灯。时虎走过去支起格子窗,清澄的光线便涌进室内,照在桌上随便摊放着的高中课本上。

“原来这里是时虎的书房啊。”我环顾四周自言自语。

时虎立刻害羞起来:“我们家没有什么书的,这里只是储藏室而已!因为比较清静,放假的时候我经常在这里复习功课。”

怎么看未来的时虎都是优质的有为青年呢,说话做事都给人放心的感觉,就像这里陈设的家具一样。那些木柜虽然没有什么装饰,但那是一种不动声色的精细,让人看起来非常舒服。时虎走过去左右看看确定顺序,最终打开了一扇漆工考究的柜门,柜子里堆满旧账簿一样的东西,他熟练地从底部抽出其中一册。可能是上面压得太多太重的关系吧,陈年簿子夹着灰尘猛然崩落下来,时虎条件反射的丢下手里的东西连忙去扶,那本子里夹的几张旧宣纸便像秋叶一样翻飞着飘落下来,洒在黑沉沉的木地板上。

冰鳍敏捷地俯身揭开那簿子,背影却突然间僵住了,我连忙跑到他身边,却看见蕴着沉郁黯光的地板上,鲜明地漂浮着一抹雍容的绯红……

那是像赤寺山茶一样的红色,细细的曲线慵懒地蜿蜒在地,一头编得紧密细致,而另一头,却像被切断似的散开……

“不会吧……”我和冰鳍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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