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风云录-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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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贲冲着王离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在外面等着,自己则轻手轻脚地走进了草屋。
屋内灯火昏黄,一位玄衣竹冠的灰发老者坐在案几后面,正俯身望着地图。案几右侧,羌瘣(hui)手拿竹简,专心致志地看着什么。听到脚步声响,两人同时抬起了头。
灰发老者大约花甲之龄,一张削瘦的面庞,额头上皱纹密布,高耸的颧骨上零星散布着几块黑色的老年斑,眼袋臃肿,看上去有些疲惫,不过一双眼睛倒是炯炯有神,闭合之间露出凌厉光芒。
“坐下吧。”羌瘣把竹简放到案几上,伸手拿了块软垫放到王贲脚下,“酒筵怎么拖到现在?伯父已经等久了,再不回来我要派人去催了。”
王贲歉意地笑笑,冲着老者说道:“父亲,冯劫和蒙恬心里得意,难免要炫耀一下,我不好驳他们的面子。”
王翦“哼”了一声,问道:“你决定了?”
王贲毫不犹豫地点头道,“父亲,我们没有退路了,唯有借此机会与大王携手。在我看来……”
王贲摇摇手,打断了王贲的解释,“你有何打算?”
“大王目下有决心,但机会并不好,当务之急是我们必须在晋阳做出果断举动,以声援大王,这样大王才能够在咸阳积极回应,从而迫使国相做出让步,把北疆大军火速调到河北战场。”
“你凭什么断定大王会积极回应?”王翦追问道。
王贲浓眉紧皱,没有说话。他确实没有把握断定大王会积极回应,因为大王的上面还有个华阳太后,假如晋阳的举措激怒了楚系,怂恿华阳太后出面干涉,那晋阳就非常被动了。
“父亲的意思是……”
“既然出手了,就雷霆一击,不但要激怒楚系,更要激怒大王,让大王意识到,如果继续让楚系猖狂,王国危矣。”王翦冷笑道,“既然做了,就不要瞻前顾后,就要摆出一往无前的攻击之势,让对手心怯胆寒,不敢不让步。”
王贲暗自吃惊,他从父亲的语气里听出了浓浓杀意。王贲沉吟稍许,转目望向羌瘣。
“麃(逼ao)公急报,桓齮(qi)已经决定分兵攻打肥下城。”羌瘣神情冷峻,声音里隐含着一丝担忧,“桓齮命令麃公率军进驻赤丽,陈兵呼沱水南岸,做出北上攻击之势,以牵制呼沱水北岸之敌,迫使李牧不得不从宜安撤军以增援肥下。”
王贲脸色微变,急忙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桓齮不是说要将主力收缩到井陉、赤丽一线,伺机强渡呼沱水,攻打呼沱水北岸之敌,从而迫使李牧从宜安撤军吗?怎么又改了?”
“这一战打得时间太长,咸阳不耐烦了,三番两次下诏催促。”羌瘣叹道,“如果大军收缩到井陉、赤丽一线,是一个拳头打人。现在这么一改,就变成三个拳头打人。三个战场都没有兵力优势,一旦给李牧找到机会,只要击破其中一路,必败无疑。”
“这么说,公子偷听到的消息是真的?”
“是真的。”羌瘣说道,“桓齮(qi)如果没有把握,不会分兵攻打肥下行此险计,而李牧也绝不会轻易放弃肥下,导致宜安陷入包围,所以河北战场出现这种变化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李牧故意在肥下设下了一个陷阱。桓齮在咸阳的催促下急于取胜,导致判断失误。”
王贲转头望向王翦,急切问道:“父亲是不是应该提醒一下桓齮?”
王翦摇头,叹了口气,“这种形势下,我出面干涉,只会让桓齮恼羞成怒,反而让事情变得更糟糕。桓齮在河北打了三个月,自以为摸清了敌我双方的实力,所以他才敢用此策展开攻击。”
“桓齮认为李牧兵力有限,不足以威胁到秦军,故此才大胆变计,以主力攻打肥下。”羌瘣跟着说道,“河北战场上有十七万秦军,而李牧只有五万代北军,加上赵葱的河北军,总兵力也不过十二万左右,所以桓齮的确有胜算,但公子带来的消息却令人震惊。假如肥下是个陷阱,那么李牧手上应该还有更多的军队,如此一来,战局就凶险万分,对我们非常不利。”
“父亲可有挽救之策?”王贲又问道。
“有。”王翦坚定说道,“北疆军主力即刻赶赴河北战场,会同麃(逼ao)公的两万人马,向呼沱水北岸发动猛烈攻击,这样就能把李牧的军队全部逼出来,迫使他从宜安城撤军北上。”
“化虚为实,改佯攻为主攻,打李牧一个措手不及。”王贲略一所思,苦笑道,“父亲,这个计策必须征得咸阳的同意,否则无法实施,但在咸阳看来,河北战局稳操胜券,没有必要再调三万大军进入河北战场,而我们这三万大军不但是河北战场的后备军,还承担着牵制代北、拱卫京师的重任,如果把这三万大军全部调进河北战场,那谁来牵制代北?谁来拱卫京师?”
“没有时间了。”王翦手抚长须,肃然说道,“如果李牧的代北大军全部进入河北战场,那我们既不需要军队威胁代北,也不需要军队拱卫京师。李牧已经下定决心,与我们决一死战,我们还犹豫什么?还担心什么?决战而已。赢了,我们取邯郸;输了,回到起点,我们重头再来。”
王贲、羌瘣互相看看,不再说话。
“晋阳的事我们不要出面,稍稍引导一下就行了。”王翦望向王贲,问道:“那孩子足以承担重任吗?”
“父亲当年怎么评价虎率的?”王贲笑道。
王翦欣慰一笑,“那就好。明天叫王离暗示一下蒙恬,既然他开了头,那就要负责收尾。虎头蛇尾的,成不了大器,给他家祖丢脸。”
王贲和羌瘣会心一笑,双双站起来躬身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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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崛起 第六十三章 如此大兄
清晨,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激昂的战鼓和嘹亮的号角便响彻军营,将士们迅速走出营帐,开始了晨练。
宝鼎从睡梦中惊醒,拿着宝剑就出了帐。几个虎翼卫非常惊诧,在他们的印象里,像宝鼎这种身份的王族公子还用得着每日辛苦练剑?
宝鼎却是有苦自知,他有可怕的隐疾,不练不行啦。前世他也是一个睡懒觉的主儿,今生估计没这个福份了,这就是生存的代价。
几个虎翼武陪着他跑到一个小型练武场。这里有各种各样的练武器械,连战车都有。蒙恬、六位黑鹰锐士,还有近百名虎翼卫,正分成十个战阵在捉对厮杀。虽然是演练攻防,但悍卒们却犹如置身战场,一个个奋勇向前,吼声如雷,剑盾交鸣,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一股凛冽杀气扑面而至,让人血脉贲张。
蒙恬看到宝鼎出现,急忙退出战阵。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汗,一边问道:“公子早起练剑?
宝鼎点点头,旋即又摇头,指着正在演武场内厮杀的虎翼卫问道:“这是演练阵法?”
“想不想试试?”蒙恬笑道。
宝鼎当即跃跃欲试,不过他对战阵一无所知,踌躇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不知阵法。”
蒙恬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不会?你从小到大身边都围着一群顶尖的卫士,连黑鹰锐士都有十几个,你竟然连战阵都不会,你骗谁啊?不过看宝鼎那神态好象不是开玩笑。难道他真的不会?蒙恬有些捉摸不透,想了半天才说道:“这简单,我教你。”
蒙恬随即指着演武场上的小战阵向宝鼎大概介绍了一下。战阵厮杀是战场上是最基本的攻防之道,讲究的是配合,短兵器与长兵器的配合,剑弋盾与弓弩之间的配合,配合熟练了,将士们心意相通,攻防有致,其威力就非常大,远远超过等同人数单兵作战的威力。在战场上,如果战阵散了,那就只有挨宰了。这种小战阵少则五人,多则五十人,人数可多可少,灵活多变。
“你先看看,把小战阵的配合看清楚了。”蒙恬没打算让宝鼎上去试试,假如宝鼎真的一窃不通。这一试可就露馅了,那宝鼎的形象不但大损,连带他自己的脸都丢光了。
宝鼎看了一会儿,正想提议上去试试,蒙恬却抢先开口说话了,又给他介绍阵法的具体演变过程。
蒙恬决意把宝鼎打发回去,他好不容易因势利导形成了今日局面,可不想亲手毁掉。宝鼎如果真的不会战阵,可以等到回咸阳以后再学。其实对于宝鼎来说,武技不重要,上阵厮杀更不可能。让一个王族公子冲到战场最前沿和敌人面对面的厮杀,那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会发生,那就是将士们都死光了,就剩下了他了。
“你要学的是兵法,是万人敌之术。”蒙恬看似随意,却非常郑重地说道,“你的剑术、射术都已至巅峰之境,接下来的时间你要全身心投到兵法的学习中,你要学习经世治国之术,你的外祖父武安君、你的外曾祖父司马上将军就是你的目标,所以……”蒙恬指指他手中的剑。又指指演武场中的战阵,“我奉劝你一句,不要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耽误你宝贵的时间,你已浪费了十五年,如果你再荒废十五年,你这辈子将一事无成。”
宝鼎霍然惊醒,心中那股热情被蒙恬兜头一盆冷水泼得冰凉。
我是什么人?我是大秦公子,我是宗室兴国君是一脉唯一的传承,我肩负着振兴三姓家族的重任,我有着拯救大秦帝国的远大抱负,我要学的是经世治国之术,而不是做一个陶醉于战场厮杀的纠纠武夫。正如昨夜师傅所说,纠纠武夫固然是国之栋梁,但相比经世治国的大贤,其对王国、对天下苍生的重要性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我这是怎么了?我为什么不能站在一个全新的高度俯视这个世界?我为什么总是不能摆脱小人物狭隘观念的桎梏?如果我不能清醒地认识自己的价值,我总需要冯劫和蒙恬这样的人在身边提醒我,我又能做多大的事?实现多大的抱负?
宝鼎越想越是羞惭,演武场上将士们的呐喊声仿佛变成了对他无知和愚蠢的嘲讽。宝鼎面红耳赤,额头上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整个人仿佛突然受到了某种打击一般在瞬间变得沮丧而颓废,旋即,宝鼎神色严峻,眼神坚毅,恭恭敬敬地给蒙恬深施一礼,“谢谢兄长的教诲,我这就回去读书。”
宝鼎转身大步而去,留给蒙恬一个清瘦挺拨的背影。
“孺子可教也。”蒙恬抚须而笑,心头蓦然掠过一个念头,我是不是应该把当前咸阳局势告诉他。让他知道自己在晋阳要干什么,必须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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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高升,王离骑着马,带着一辆青铜轺车,还有十几个护卫到了辕门外。
他没有直接去找宝鼎,而是慢悠悠地晃到了蒙恬的大帐。蒙恬正在吃饭,看到他进来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这么早?今天打算带公子去哪转转?”
王离径自走到他对面坐下,“大兄,你昨天是不是看到了公子厉?”
“公子厉?他不是在咸阳吗?怎么跑到晋阳了?”蒙恬疑惑地摇摇头,“我没看到。你听谁说公子厉来晋阳了?”
“嘿嘿……”王离玩弄着手上的马鞭,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怪笑。蒙恬神色如常,埋头吃自己的饭。
“我就奇怪,昨晚大兄怎么会一反常态,不但怂恿我出去玩,还破天荒的给了我五百钱游资。我心里不安啦,心想大兄啥时变得这么大方了?于是躺在榻上想啊,想啊……”
“想出什么没有?”蒙恬拿起手巾擦了一下嘴角的汤汁,眼皮都没抬,淡淡地问了一句。
“想出来了。”王离坐直身躯,神情严肃,郑重其事地说道,“大兄要陷害公子。”
“扑哧……”蒙恬吓了一跳。一口水呛到了气管,连声咳嗽。
王离哈哈大笑,倏然笑容尽敛,恶狠狠地说道:“大兄,我算认识你了,原来你就是条披着人皮的狼。我大父生气了,你竟敢这样欺负他的嫡长孙。他叫我告诉你,他要打断你的双腿。”
“还有呢?”蒙恬抓起手巾一边擦着沾在胡子上的面羹,一边笑道,“大父还说了什么?”
王离高高地昂起头,眼睛斜睨帐顶。右手张开,伸向了蒙恬。
“一百钱。”蒙恬说道。
“五百。”
“你抢啦?”蒙恬立时瞪圆双眼,大声吼道。
“抢?怎么会?我王离是哪种人吗?”王离当即“声泪俱下”,悲声叫道,“大兄,我在你心目中就如此不堪?大兄,我不过是暂借而已,等到我娘寄钱过来,我即刻还钱,绝不拖欠。“
“呸!”蒙恬根本不信他,这位就一纨袴,败家子,有多少花多少,向来是有借无还。
“一百,没商量。”
“大兄……”王离扯着嗓子叫起来,“大兄,我是你亲弟弟,你总要讲一点兄弟情义吧?好,你狠,你不讲兄弟情份,那就不要怪我不讲义气了,我告诉你啊,这件事如果没有我,你甭想办成。”
“你这叫讹诈。”蒙恬气结。
“讹诈?”王离摸摸自己光秃秃的下巴,然后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大兄,难道我已堕落到这种人神共愤的地步?”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