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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王晋康] 生命之歌-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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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元,晚上到姐姐屋里睡,好吗?我嫌太寂寞。”
    元元嘴里塞着牛排,他看看父亲,很快点头答应。爸爸沉着脸没说话。
    晚上宪云没有开灯,枯坐在黑暗中,听窗外雨滴淅淅沥沥打着芭蕉。元元知道姐姐心里难过,他伏在姐姐腿上,一言不发,两眼圆圆地看着姐姐的侧影。
    很久,小元元轻声说:“姐姐,求你一件事,好吗?”
    “什么事?”
    “晚上不要关我的电源,好吗?”
    宪云多少有些惊异。元元没有睡眠机能,晚上怕他调皮,也怕他寂寞,所以大人同他道过晚安后便把他的电源关掉,早上再打开,这已成了惯例。她问元元:
    “为什么?你不愿睡觉吗?”
    小元元难过地说:“不,这和你们睡觉的感觉一定不相同。每次一关电源,我就一下子沉呀沉呀,沉到很深的黑暗中去,是那种粘糊糊的黑暗,我怕我会被黑暗吸住,再也醒不来。”
    宪云心疼地说:“好,以后我不关电源,但你要老老实实呆在床上,不许调皮,尤其不能跑出房门,好吗?”
    她把元元安顿在床上,独自走到窗前。阴霾的夜空中,雷声隆隆,一道道闪电撕破夜色,把万物定格在惨白色的光芒中,是那种死亡的惨白色。她在心中一遍一遍苦楚地呻吟着:重哲,你就这样走了吗?就像滴入大海的一滴水珠?
    自小在生物学家的熏陶下长大,她认为自己早已能达观地看待生死。她知道生命不过是物质微粒的有序组合,死亡不过是回到物质的另一种状态无序状态,仅此而已。生既何喜,死亦何悲?——但是当亲人的死亡真切地砸在她心灵上时,她才知道自己的达观不过是砂砌的塔楼。
    甚至元元已经有了对死亡的恐惧,他的心智已经苏醒了。宪云想起自己8岁时,老猫“佳人”生了四个可爱的绒团团猫崽。但第二天小宪云去向老猫问早安时,发现窝内只剩下三只小猫,还有一只圆溜溜的猫头!老猫正在冷静地舔着嘴巴。宪云惊慌地喊来父亲,父亲平静地解释:
    “不用奇怪,所谓老猫吃子,这是它的生存本能。猫老了,无力奶养四个孩子,就拣一只最弱的猫崽吃掉,以便增加一点奶水。”
    小宪云带着哭声问:“当妈妈的怎么这么残忍?”
    爸爸叹息着说:“不,这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母爱,虽然残酷,但是更有远见。”
    这次的目睹对她8岁的心灵造成极大的震撼,以至终生难忘。她理解了生存的残酷,死亡的沉重。
    那天晚上,8岁的宪云第一次失眠了。那也是雷雨之夜,电闪雷鸣中,她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了死亡。她意识到爸妈一定会死,自己一定会死,无可逃避。死后她将变成微尘,散入无边的混沌,无尽的黑暗。她死后世界将依然存在,有绿树红花、蓝天白云、碧水紫山……但这一切一切永远与她无关了。她躺在床上,一任泪水长流,直到一声霹雳震撼天地时,她再也忍不住,跳下床去找父母。
    她在客厅里看到父亲,父亲正在凝神弹奏钢琴,琴声很弱,袅袅细细,不绝如缕。自幼受母亲的熏陶,她对很多世界名曲都很熟悉,可是父亲奏的乐曲她从未听过,她只是模模糊糊觉得这首乐曲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它表达了对生的渴求,对死亡的恐惧。她听得如痴如醉……乐声戛然而止,父亲看到她,温和地问她为什么不睡。她羞怯地讲了自己突如其来的恐惧,父亲沉思良久,说:
    “这没有什么可羞的。意识到对死亡的恐惧,是青少年心智苏醒的必然阶段。从本质上讲,这是对生命产生过程的遥远的回忆,是生存本能的另一表现。地球的生命是45亿年前产生的,在这之前是无边的混沌,闪电一次次撕破潮湿浓密的地球原始大气,直到一次偶然的机遇,闪电激发了第一个能自我复制的脱氧核糖核酸结构。生命体在无意识中忠实地记录了这个过程,你知道人类的胚胎发育,就顽强地保持了从微生物到鱼类、爬行类的演变过程,人的心理过程也是如此。”
    小宪云听得似懂非懂。与爸爸吻别时,她问爸爸弹的是什么曲子,爸爸似乎犹豫了很久才告诉她:
    “是生命之歌。”此后的几十年中她从未听爸爸再弹过。
    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入睡的,半夜她被一声炸雷惊醒,突然听到屋内有轻微的走动声,不像是小元元。她的全身神经立即绷紧,轻轻翻身下床,赤足向元元的套间摸过去。
    又一道青白色的闪电,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元元床前,手里分明提着一把手枪,屋里弥漫着浓重的杀气。闪电一闪即逝,但那个青白的身影却烙在她的视野里。
    她的愤怒急剧膨胀,爸爸究竟要干什么?他真的完全变态了么?她要闯进屋去,像一只颈羽怒张的母鸡,把元元掩在羽翼下。忽然元元坐起身:
    “是谁?是小姐姐么?”他奶声奶气地问。爸爸脸肌抽搐了一下(这是宪云的直觉),他大概未料到元元未关电源,他沉默着。“不是姐姐,我认出你是爸爸。”元元天真地说,“你手里提的是什么?是给我买的玩具吗?给我。”
    孔宪云屏住声息紧盯着爸爸。很久爸爸才低沉地说:“睡吧,明天我再给你。”他脚步沉重地走出去。孔宪云长出一口气,看来爸爸终究不忍心向自己的儿子开枪。她冲进去,冲动地把元元紧搂在怀里,她觉得元元分明在簌簌发抖。
    这么说,元元已猜到了爸爸的来意。他机智地以天真作武器保护了自己的生命,他已不是5岁的懵懂孩子了。孔宪云哽咽地说:
    “小元元,以后永远跟着姐姐,一步也不离开,好吗?”
    元元深深地点头。
    早上宪云把这一切告诉妈妈,妈妈惊呆了:
    “真的?你看清了?”
    “绝对没错。”
    妈妈愤怒地喊:“这老东西真发疯了!你放心,有我在,看谁敢动元元一根汗毛!”
    朴重哲的追悼会两天后举行。宪云和元元佩着黑纱,向一个个来宾答礼,妈妈挽着父亲的臂弯站在后排。张平也来了,他有意站在一个显眼位置,冷冷地盯着老博士,他是想向他施加精神压力。
    白发苍苍的科学院长致悼词,他悲恸地说:
    “朴重哲博士才华横溢,曾是生物学界瞩目的新秀,我们曾期望遗传学的突破在他手里完成。他的早逝是科学界无可挽回的损失。为了破译这个宇宙之谜,我们已损折了一代一代的俊彦,但无论成功与否,他们都是科学界的英雄。”
    他讲完后,孔昭仁脚步迟缓地走到麦克风前,他的两眼灼热,像是得了热病,讲话时两眼直视远方,像是在与上帝对话。
    “我不是作为死者的岳父,而是作为他的同事来致悼词。”他声音低沉,带着寒意,“人们说科学界是最幸福的,他们离上帝最近,他们最先得知上帝的秘密。实际上,科学家只是可怜的工具,上帝借他们之手打开一个个魔盒,至于盒内是希望还是灾难,开盒者是无力控制的。谢谢大家的光临。”
    他鞠躬后冷漠地走下讲台,来宾都为他的讲话感到奇怪,一片窃窃私语。追悼会结束后,张平走到博士身边,彬彬有礼地说:
    “今天我才知道朴博士的去世是科学界多么沉重的损失,希望能早日捉住凶手,以告慰死者在天之灵。可否请博土留步?我想请教几个问题。”
    孔昭仁冷漠地说:“乐意效劳。”
    元元立即拉住姐姐,急促地耳语道:“姐姐,我想赶紧回家。”宪云担心地看看父亲,她想留下来陪伴老人,不过她最终还是顺从了元元的意愿。
    到家后元元就急不可耐地直奔钢琴。“我要弹钢琴。”他咕哝道,似乎刚才同死亡的话别激醒了他音乐的冲动。宪云为他打开钢琴盖,在椅上加了垫子,元元仰着头问:
    “把我要弹的曲子录下来,好吗?是朴哥哥教我的。”
    宪云点点头,为他打开激光录音机。元元摇摇头:“姐姐,用那台1996电脑录吧,它有语言识别功能,能够自动记谱。”
    “好吧。”宪云顺从了他的要求,元元高兴地笑了。
    急骤的乐曲响彻了大厅,像是一斛玉珠倾倒在玉盘里。元元的手指在琴键上飞速跳动。令人眼花缭乱。他弹得异常快速,就像是用快速度播发的磁盘音乐,宪云甚至难以分辨乐曲的旋律,只能隐隐听出似曾相识。
    元元神情兴奋,身体前后俯仰,全身心沉浸在音乐之中,孔宪云和妈妈略带惊讶地打量着他。忽然一阵急骤的枪声!1996电脑被打得千疮百孔。一个人杀气腾腾地冲进室内,用手枪指着元元。
    是老博士!小元元面色苍白,仍然勇敢地直视着父亲。妈妈惊叫一声,扑到丈夫身边:
    “昭仁,你疯了吗?快把手枪放下!”
    孔宪云早已用身体掩住元元,痛苦地说:
    “爸爸,你为什么这样仇恨元元?他是你的创造,又是你的儿子!要开枪,就先把我打死!”她把另一句话留在舌尖,“难道你害死了重哲还不满足?”
    老博士痛苦地喘息着,白发苍苍的头颅微微颤动。忽然他一个踉跄,手枪掉到地上。元元第一个作出反应,他抢上前去扶住了爸爸快要倾倒的身体,哭喊道:
    “爸爸!爸爸!”
    妈妈赶紧把丈夫扶到沙发上,掏出他上衣口袋中的硝酸甘油。忙活一阵后,孔昭仁缓缓睁开眼睛,周围是三双焦灼的目光。他费力地微笑着,虚弱地说:
    “我已经没事了,元元,你过来。”
    元元双目灼热,看看姐姐和妈妈,勇敢地向父亲走过去。孔昭仁熟练地打开元元的胸膛,开始作某种检查。宪云紧张极了,她随时准备弹跳起来制止父亲。两个小时在死寂中不知不觉地过去,最后老人为他合上胸膛,以手扶额,长叹一声,脚步蹒跚地走向钢琴。
    静默片刻后,一首流畅的乐曲在他指下琮琮流出。孔宪云很快辨出这就是电闪雷鸣之夜父亲弹的那首,不过,以45岁的成熟重新欣赏,她更能感到乐曲的力量。乐曲时而高亢明亮,时而萦回低诉,时而沉郁苍凉,它显现了黑暗的微光,混沌中的有序。它倾诉着对生的渴望,对死亡的恐惧;对成功的执著追求,对失败的坦然承受。乐曲神秘的内在魔力使人迷醉,使人震撼,它使每个人的心灵甚至每个细胞都激起了强烈的谐振。
    两个小时后,乐曲悠悠停止。母亲喜极而涕,轻轻走过去,把丈夫的头颅揽在怀里,低声说:
    “是你创作的?昭仁,即使你在遗传学上一事无成,仅仅这首乐曲就足以使你永垂不朽,贝多芬、肖邦、柴可夫斯基都会向你俯首称臣。请相信,这绝不是妻子的偏爱。”
    老人疲倦地摇摇头,又蹒跚地走过来,仰坐在沙发上,这次弹奏似乎已耗尽了他的力量。喘息稍定后他温和地唤道:
    “元元,云儿,你们过来。”
    两人顺从地坐到他的膝旁。老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夜空,像一座花岗岩雕像。
    “知道这是什么乐曲吗?”老人问女儿。
    “是生命之歌。”
    母亲惊异地看看女儿又看看丈夫:“你怎么知道?连我都从未听他弹过。”
    老人说:“我从未向任何人弹奏过,云儿只是偶然听到。
    “对,这是生命之歌。科学界早就发现,所有生物的DNA结构序列实际是音乐的体现。顺便说一句,所有生命的DNA结构都是相似的,连相距甚远的病毒和人类,其DNA结构也有60%以上的共同点。可以说,所有生物是一脉相承的直系血亲。DNA的结构序列只须经过简单的代码互换,就可以变成一首流畅感人的乐曲,从实质上说,人类乃至所有生物对音乐的精神迷恋,不过是体内基因结构对音乐的物质谐振。早在二十世纪末,生物音乐家就根据已知的生物基因创造了不少原始的基因音乐,演出并大受欢迎。
    “至于我的贡献,是在浩如烟海的人类DNA结构中提炼出了它的主旋律,也可以说是所有生命的主旋律。而且,从本质上讲,”他一字一句地强调,“这就是那道宇宙间最神秘最强大无处不在无所不能的咒语,即所有生物的生存欲望的遗传密码,刚才的乐曲是它的音乐表现形式。有了它,生物才能一代一代地奋斗下去,保存自身,延续后代。”
    他目光锐利地盯着元元:“元元刚才弹的乐曲也大致相似,他的目的不是弹奏音乐,而是繁衍后代。简单地讲,如果这首乐曲结束,那台接受了生命之歌的1996电脑就会变成世界上第二个有生存欲望的机器人,或者说是第一个由机器人自我繁殖的后代。如果这台电脑再并入联网,机器人就会在顷刻之间繁殖到全世界,你们都上当了。”
    他苦涩地说:“人类经过300万年的繁衍才占据了地球,机器人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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