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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或者缠绵,或者诀别-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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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青紫色的头皮在白炽灯下惨惨地反着幽幽的光。电子书,我根本不会相信这就是我亲爱的母亲。

没有泪。

没有思维。

没有痛的感觉。

我好像被全部掏空了一样。

早就知道的结局以这种惨烈的方式上演,黑色的血痂仿佛死神冷冷的嘲笑,笑我所有垂死而不屈的挣扎,笑我此刻的魂灵尽逝。

笑我的万劫不复。

走出太平间,我拿出那个男人给我的龙卡,用力折断。又将他的名片一点点撕碎,撕碎,撕碎。然后扔在路旁的垃圾筒里。

这些都没有任何意义了。我也没有意义。存在也是没有意义。

如同那些碎屑,毁灭到不能修复。

远处的夜空,忽然有烟花冲天而起。

一朵朵烟花,绚烂璀璨地盛开在静寂的苍穹,美仑美奂,像我曾经的希望与幻想,转眄流辉,须臾即逝,照亮了夜空,照亮了夜空下绝望的我满是泪花的眼,照亮了天堂的花园,也照亮了天堂的花园里母亲凝视我的目光。

烟花破碎,一切又回复到无边的黑暗……

无法摆脱的宿命

清明刚过。杭州已是草长莺飞春光耀眼的好时节。梅雨季节尚未来临,天空明澈,温度适宜,一切都光崭崭亮鲜鲜清爽爽的。微风徐送,毋须刻意吸气,就会有丝丝缕缕带着水腥气的青草味儿调皮地钻进鼻腔,溜到气管,舒坦全身。

这个时节,在早晨,在白天,在黄昏,我不愿选择任何一种交通工具作代步之用。如果不赶时间。如果体力尚可。我更愿意走。从浙大走到西湖,再从西湖走回浙大。

一天一天。

照例是一杯沏得恰到好处的龙井,在苏绣屏风后那扇小小的竹窗边那只小小的藤桌上,漫洒芳华。清明前采摘的新茶,茶叶碧绿,茶汤清澈,悦目怡神。绍兴女老板的所有体贴与良善尽显于此。

屏风上苏州女子纤巧的手指一针一线绣出“游园惊梦”的香艳与浪漫。窗台上攀绕着开紫花的藤萝,冰翠的叶子,水红的脉络,紫色的花朵盛开如一声声忧伤的叹息,枝枝蔓蔓,牵牵绊绊,阳光落在上面,似乎也变了月光,氤氲如梦。龙井茶的清香幽幽淡淡,屋角一隅一派温婉静谧。是我休息的地方。

这里是“沁园春”茶坊。

老板姓艾,曾经只是一个绍兴乡下女子。家里有良田数顷,果园数亩,茶场两座,一池能生淡水珍珠的蚌,池边还有下蛋无数的鸭。家境可谓丰裕。十年前丈夫去世后带着儿子来到杭州闯世界,凭着南方人的精明与坚韧,打拚出这间黄金地段颇具规模的茶坊。我在这里打工。一、三、五下午五点到七点,周六周日下午二点到七点,每月两千块。已经两年有半。

就是这样。我无法摆脱音乐。学业在没完没了的继续,跟音乐没有丝毫干系,赖以谋生的手段却是音乐。最值得信赖与长久依靠。

已经在念研究生一年级,学费还是要缴,尽管每月有五百块的补助。可是,五百块,在杭州,也是大都市,一个女孩子,要吃,要穿,要用,要给同学过生日,逢年过节拜访导师,感冒通泻痢停偶尔痛经时要吃的去痛片,书费……五百块,怎么够?无论怎么省也是不够。

做过家教。给小孩子补英数语史化物,教钢琴和古筝,陪练钢琴,都做过。有很长一段时间,其实也不大长,因为难熬所以显得冗长,我的笔记本像老师的教案,满满记着每份家教的时间地点课程进度,谁家交过钱谁家欠着二节课谁家孩子调皮捣蛋谁家孩子是个笨蛋。然后一家家去跑,城东到城西城南到城北,一趟一趟倒车,一天一天疲于奔命。偶尔遭遇女主人不在家时男主人随水杯探过来的畏畏缩缩有意无意的手。那份琐碎,那份用琐碎挣到的琐碎的钱,浪费我所有晚上的时间和心情,终于放弃。

之后和同学合作编过一本乱七八糟的书,教人怎样电脑入门快速掌握Win2000。事实上我也就在门里二三步的水平。

这些工作,把我搅得晕头转向。

挣到的钱,仅够维持每月最基本的生活。那时,我在念本科三年级,还有大四一年的学费没有着落。挣钱迫在眉睫。

一次。

一天。

下午。

那时是大三下学期,我正为钱愁得焦头烂额。

那个下午很冷,我穿一件十块钱买的T恤走在西湖边,心烦意乱。忽然就给人一把扯住,劈头问我有没有兴趣拍广告,还递上工作证,以证实自己不是骗子。愕然半晌,我接过那人证件,怔怔看半天,呆半天,点头。

我没兴趣拍广告,对钱却是热情高涨。

那人竟然不是骗子。我很幸运。

也不是星探。生活没有传奇。只是广告公司的企划。上帝派到我面前的希望工程救助天使。

是一则洗发水的广告。杭州产的一种不太有名的洗发水,超市卖八块八,我从没试过。技术处理后播在电视里,居然就不认识那是自己。极不真实,像电脑动画制作出来的。不过也好,没人认出那是我。酬金三千块,对我是很大一笔钱,但只此一次。难以为继。

还有。

还有做过汽车展销会的美腿小姐。穿短到腿根只够覆住臀部的热裤或短裙,露脐T恤,或靠或倚或趴或躺于车前车尾,摆Pose,演绎香车美女的现代经典。挣钱也很是不少。可我还要念书,不能签长约,不能跟着人家四处展销。仍是难以为继。

酒吧和茶馆,再次成为我挣钱的最佳去处。

常常地,一边弹琴或抚筝一边我会想,看着那些或悠闲或落寞或谈笑风生或相对无语的男的女的老的幼的天南的地北的酒客或茶客,一边弹琴或抚筝一边我会想,如果,当初,我去考也考进了音乐学院,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在酒吧茶艺馆酒店大堂当乐匠,而是音乐家呢?

是不是卖起艺来——或者说演奏起来——要贵一些?贵好多?

这个问题很有意思,一边这样想一边弹琴或抚筝,常常会令我的演奏风生水起扣人心弦。

上研后,赚钱仍需努力和用心,松懈不得。除开在茶坊的演奏,周一至周日,每天晚上,七点半到九点半,还要在一家四星级的酒店大堂吧弹钢琴,按时取酬,每小时五十块钱。

这不多。

我得存够足够的钱,在研究生一年级学业要求不是太严时间不是太紧的时候。必须这样。必须得保证以后两年可以不再为钱四处奔波,能够安心读书,顺利毕业。

所以,

如果,

一旦,

有临时工作,我绝不会放过。

比如现在,两个小时演奏的休息时间,在屏风围出来的方寸之间,我捧着热茶,告诉我的老板艾姐,“下周我不能来。西湖名车展,我去客串美腿小姐。让叮叮替我吧。”

我籍以赚钱的每一种方式,音乐,长发,腿,脸蛋,完成学业的头脑,无一不是母亲所赐。

毁灭后重生,我不是涅槃的凤凰,是为了告慰,而坚持。

我一直都在寻找你

午饭时间,除我之外的所有美腿小姐,姑且称之为我的同事吧,都去麦当劳AA制了。她们走后,我套件牛仔中衣,掩住大腿,转一个街角,去吃四块钱一碗的牛肉面。牛肉面很好,价钱便宜,做得干净,面滑汤鲜,浇头颇丰。我已连续吃了四天。吃兴未艾。

面店老板早当我作熟客,对我亲切熟稔的笑,神速送上热汽蒸腾的面,并说面汤一直煨着远远看见侬拐过街角便忙不迭下面进锅又担心侬吃腻了胃口走到别家这一番苦心岂不枉费好在侬到底还是来吃这面吊了好久的心这才安生。啰哩巴嗦的南方小个子男人,精细而周到。浇头牛肉比昨天又多两片。昨天的比第一天多六片。如果就这样一直吃下去,也许最后我只能吃到牛肉而没有面。其实面吃透牛肉的味道才是最香的。

狠狠舀了两大匙辣椒酱。江南人总是不吃辣,失却多少人生体味,辛辣后的甘爽。拌匀。大块吃肉,大口吃面,喝香香辣辣的汤。不必顾虑吃相。

额头渐汗。四块钱买到不尽满足。不亦快哉!

忽然就有一沓纸巾递到面前。

“为什么不去麦当劳?不喜欢?还是太喜欢牛肉面?”一个男人坐在桌子对面和言悦色的问我。我居然就不知道此位大仙何时驾临,居然还就坐在我对面。

我不语,也没理他递过来的纸巾。这样的男人到处都是,随便走到哪里,苍蝇一样围过来搭讪。面和肉已全部落腹。不要浪费一点一滴。人生点滴是真情。双手捧碗,我开始埋头喝汤。唏哩呼噜。喝到鼻涕都快流下来,再吸溜一下抽回去。极富表演性质。及至碗底的香菜被我扫荡干净片甲不留。放下碗,舔舔食中两指,又伸出舌头绕唇舔了一圈。可惜不能适时顶上来一个响亮的饱嗝锦上添花。尽管已暗暗酝酿半天。这样也尽够粗犷了吧。这样还不足以吓走他?

那男人依然坐在对面,捏着纸巾,蔼然的望着我笑,“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他问。

我仔细看他。三十岁或者四十岁或者三十到四十之间的年纪。五官平凡。很深的目光。还有口音,不是南方人的口音,很标准的普通话。听不出究竟是哪里人。没有一点似曾相识。

我摇头,继续怔忡地打量他,冷冷说,我不记得在哪见过你。我难道认识你吗?

他笑笑,神情恬淡,说,面对面说话,这是第二次。也许的确不算认识。

我看着他的笑,蓦然灵光照心,往事尽现。我想起你是谁了。我说。

一直在杭州?

一直在杭州。

再没回去过?

再没回去过。

还没毕业吗?

本科毕业了。

研究生?

研一。

真不错。

还行吧。

牛肉面有那么好吃?

便宜最好吃。

太阳隐退,风向转北,乌云渐密。

寒气自没穿丝袜的腿攀延而上。我总是穿坏丝袜。无论怎样小心都会脱丝。廉价的丝袜可没有廉价的汤面那样经济实惠。不如不穿。再贱的丝袜也要五元一双。一天干掉五块钱是很大一笔浪费。光洁的腿,轻淡到没有的汗毛,不穿也罢。

站在马路边。马路对面是车展中心。我的对面是那个男人。从面店一路寒暄过来,寒暄过后我们依然相对伫立。总要说点什么。总该多说一点。他乡遇故知。人生一大喜事。可遇不可求。他还曾经帮过我。借过我本金。二十万。若非一切戛然而止,也许还要更多。即使我不曾有过机会动用那笔本金,从情理上论,我还是利息。我是欠他的。

站在马路边。马路对面是车展中心。我的对面是那个男人。从面店一路寒暄过来,寒暄过后我们依然相对伫立。总须再说点什么。

“进去吧。穿这么少。嘴唇都青了。”他说。

我点头。“还能再见到你吗?”我问。“我该好好谢你一谢。你为我做过的我全部都记得。”

“五点我来接你。送你去酒店。然后等你下班。”

“你又知道?”我吃惊地问。

他笑笑,说,车展第一天我就看到你了。我一直都在留意你。

“我一直都在寻找你。”

这一晚我弹了三遍《Papillons》。很用心地弹给那个男人听。技巧几臻极至。景情相融。大堂吧里零落几个客人。除了他,没有谁在留心听。他和两年半前一样专注。或许也和两年半前一样喜欢这首曲子。我不知道。我只记得两年半前他每次到“雪茗廊”都要点这首曲子。现在也许已不爱,也许听够了,我不知道。两年半前他要听我弹这首曲子每次要花一百块。今晚不用花钱了。今晚我送他。我弹的每一首曲子都送他。都只弹给他。专心地弹给他衷心地谢谢他。他与我的过去相连。他与我的记忆相通。都只弹给他。那份深埋于心的痛。

他坐在角落。离我不远的角落。中间隔着假山,流泉。假山上栽着湘妃竹。枝叶繁茂,苍翠葳蕤。却隔不断阻不住挡不开避不过他的目光。注视我的目光。邃邃幽深的目光。层层叠叠,将我缠绕。

他还想要。过了这许久他还想要。

这中间的许多时间他不知又交往了多少女人,可他还是想要。

九点四十分。

我坐进他的车。

他送我回浙大。夜色漾在车窗外。橘色的街灯。薄雾蔼蔼,流光溢彩。CD里放着古筝独奏,低回婉转。平沙落雁,汉宫秋月,高山流水,出水莲,雨打芭蕉……我都为他弹过。两年半以前。

他不说话。他话不多。他大概是个沉默的男人。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他不时转头看我一眼。安然的坦然的不慌不忙地看我。再安然的坦然的不慌不忙地移开视线,注视前方,缓速驾驶。车子不是两年半前那辆。还是宝马。型号不一样。我叫不出但是认得出。做美腿小姐已有三次,只长了这点能耐,说来实在惭愧。

一路上我不知在想什么,总是有点神思恍惚。他的眼眸熠熠闪烁,如这辆黑色宝马的钣金晶莹光耀。每一次看我,每一次都会经由我的余光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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