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犯书-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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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冽!我一愣。没有料到她会用这个词。
……一道一道地来……她继续说。
一个恶作剧的小孩拿着刀,在漂亮的宝马车门上划,一划,两划,三划,划成了大花脸。残酷哪!
同样是这个人,这个女人,不是别的女人。就这样过来了,到现在这样子。她说。
我无言以对。谁都有这样的时候,老丑了的时候。我忽然感到害怕,喘不过气来。其实……也没那么可怕……我说。与其是安慰她,毋宁是安慰自己。
你不这么觉得吗?她问。
不会的。我说。我没有说不觉得,而是说不会。真的。我又加了一句。
现在你没有权利这么说了。她说,你向我借钱了。
我一愣。
她笑了。可那笑很快就凝固了。都这样了,还说什么过去,过去的,不是自欺欺人吗?她说。
也许真是的。但她还要求怎么样呢?她还要求她真实地成为漂亮女人吗?
是不是?她还问我,简直是逼问。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逼问我,逼问我,对她有什么益处?是不是受虐更能解脱痛苦?
她把碗筷撒到一边,不吃了。我瞧着她,她的动作有点浮,好像在水里似的。她让自己沉在水里,一直往下沉。我救不了她。其实她是如此的清醒,要拯救一个清醒的绝望者是不可能的。她为什么要如此苛刻地让自己处在清醒中?
我也说不吃了。她说,我们走吧。她的声音冰冷,好像不是从一个活着的人体里发出的,而是从一个尸体。我感到不安。
又看到了健身房。她的声调明朗了些,她说,你去练一练?
我?我吃惊。
她点头。
不了。我说,你去吧。
我还练了干什么?她说。这些对我都已经没有用了。
我知道。
总是抱着希望去练。可是希望一次,就更绝望一次。你去练几下我看看。她再一次说。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我去。但是我马上意识到我不能不去。我是有求于她的,今天在这里,她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我应该很清楚。你看,你总是犯糊涂。你又在可怜她了。其实你应该可怜自己。
我走进去了,拿起了哑铃。她说不行不行,你脱了外套。
又见小芳8(3)
这也是我不能推辞的。我脱了。时候是秋天,我只穿着贴身的背心。我重新拿起了哑铃,她啪啪拍起巴掌来,像拍在我的光身体上。
果然健美。她说。
我是健美。我当然知道。但是这不是在健美比赛。我这是在卖。她也不是在欣赏,她是在玩我。她不停地夸着我,多么健壮,你是个标准的男子汉。你看那三角肌,只有男人才有这样的三角肌。真是男子汉,标准的男子汉,典型的男子汉!我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说。她是要让自己感觉到面前这男人是典型的男人,所有男人的代表。所有的男人都被她玩于股掌之间。她肥胖的巴掌用力拍着,简直要把我拍扁。我愤怒地挥舞着哑铃。但我知道,我越是愤怒地挥舞,越是用劲,我发达的肌肉就越是显现出来,就越让她满足。
这是我的宿命。
但是我为什么不能让她满足呢?为什么执意要抗拒呢?我他妈的就是投到人家富婆裙子下面又怎么样?当鸭子也要够条件呢。
我开始轻快地挥舞了起来。做着各种各样的动作。这在我并不困难。我原来就是运动员出身。我开始笑了。我索性把背心也脱了。
她简直是惊叫了起来。
上腿力机,可以吗?她忽然又说。
她说得小心翼翼的。我感觉到她的心在发颤,滑滑的,你一抓,它就滑走了。
我去了。一上了腿力机,我就明白了她的用意。我必须脱下外裤,长裤,要不然做不来。当然喽,只露出上半身没有露出下半身是不行的。男人的上半身是随处可见的,没有什么隐秘,没有价值。现在需要真正的隐秘,真正的价值。开始了。
我的手提到了腰间,摸上了皮带。我瞥见她有点紧张。我当然知道她为什么紧张。但是她没有说什么,没有肯定,也没有制止。我解开了皮带扣,松下了裤头,裤子脱落下来了。她仍然没有说什么。其实这还是很正常的,因为我里面还穿着短裤,虽然是裤衩。我的大腿肌肉把裤衩挤压得特别窄小。
她的眼睛直了。
也许这仍然可以算是健美表演。她只是在欣赏。我的手又摸上了裤衩头,把裤衩头的牛筋拉起来,弹了一下。像弹一根琴弦。
她猛地一抖。她好像要说什么了。可是她仍然没有说。她能说什么吗?她能说得出口吗?还需要她说什么吗?我很明白我应该怎么做。我向她冲了过去,猛地抱住她,把她抡在地上。我发现她全身颤抖得非常厉害,像抽筋似的。可见她需要什么。我把她压住。我是一个男子汉。你不就需要一个男子汉吗?
蓦然,她挣扎了起来。令我吃惊。她竭力要挣脱开我。难道她不愿意吗?难道她不是这个意思吗?她为什么要让我到她的家里?她,这么一个丑女人,没有人要的,怎么会拒绝我呢?你是个标准的男子汉。她不是说过吗?
我撒手了。她趴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哭得像猫,那声音是从肺腑发出来的,很掀人。我从来没有瞧见像她这样的人哭,这种年龄了,一个事业有成的女人。完全没有了女强人的矜持。
也许是我太鲁莽。女人是不接受鲁莽的,曾经看到一篇网文这样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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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小芳9(1)
我呆呆地坐在地上。甚至还保留着刚才被她推倒时的姿势。
她也没有起来,趴着。她已经不哭了。外面很静。我听见了落叶的声音。
你们男人都这样吗?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说。
……曾经有个男人,就是在这,健身房,跟我做了这种事的。她继续说。他说他爱我,他要娶我。他只不过是我的一个下属。当然我并不贱视他,其实我有什么呢?只不过给我撞上了时机,钻了国家政策的空子罢了。倒买倒卖,谁都可以做。其实我很稀罕他的爱。可是还没结婚,他就卷走我一大笔钱,跑了。
莫不是她认为我也是这样的人?所以她迟迟不肯给我钱。
……后来我才醒悟过来。她又说,他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跟我做。他一直在这种地方做这种事的,或者在卫生间,汽车里,甚至在马路边。我很不习惯,为什么好端端的卧室他不做呢?我有房子,这么大的房子。我还有几处这样别墅。可是他从不在里面做。他做的时候总要命令我摆出这种姿势,那种姿势,全是非常规的姿势。他最喜欢让我做狗爬式。他说这样才刺激。他需要刺激。我明白了,他根本是在厌恶我,他必须把我当做狗,把这种事当做强Jian一样才行。他其实爱的是我的钱。
……后来又来了几位,也是这样。都是冲着我的钱来的。他们几乎无一例外逃避跟我Zuo爱,因为爱是不能做假的,他们不能。不能就是不能。他们根本不爱我。好像我只是一摊母猪肉。他们碰都不想碰我,更不要说抱了。女人是喜欢被抱的动物,你知道吗?那感觉真好啊,你的脚可以不用了,一直被鞋子束缚的脚,(所以女人喜欢脱鞋子的感觉,知道吗?)不止呢,是被全身重压的脚。人飘了起来。有一次,我向一个人提出来,抱我一下行吗?他说,我抱不过来。
我瞧着她粗大的腰。
……前天,就在前天,我现在的那个,他,居然买了个人造工具送我。
我一愣。
……他说那是最高级的。电脑控制,自动调温,价格最贵。他说他就是要买最高级最贵的献给我。他还说,我这不是用你的钱买的,是掏我自己的钱买的,表示我的心意。我真是哭笑不得了。这是你的心吗?这就是你们男人的心吗?这就是你们男人的爱吗?你们男人只知道钱,物质的,感官的,你们只知道一根棍子塞到一个窟窿里,即使有温度,即使用的是最有舒适度的材料,用所有现代高科技技术,那是人的吗?即使有快感,那快感也是建立在这种冰冷的机械的技术之上,是刺激出来的。
她爬了起来,走向健步器,按开了按钮。机器运动了起来。她又转向了健骑机,也打开了开关按钮,顿时一个庞大的影子在房间里拱动起伏,横冲直撞。划船器张牙舞爪,多功能举重机让你感觉到天要压下来。整个健身房都动起来了,像一个大工厂,什么声音都有,铿锵,沉重。光影眩目,令你眼花缭乱。你弄不清楚它们是怎么来,怎么去的。你不得不佩服它们的奇妙。她就在这奇妙中,她又在受刑。
她疯狂地摇着头,好像在撕扯自己。可是没有用,她还是她,还是那个完整的她,还是那么胖。最后她颓然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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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在她,已经是第几次了?
能上楼上来吗?好久,她说。
上楼?我一愣。
是的,可以吗?
她说,用的是商量的语气,毋宁是在哀求我。我不能拒绝。
我知道楼上是什么地方。我蓦然明白了,她为什么要我上楼。第一次来她家,她就让我上楼。按基本格局,二楼应该是卧室的。
女人不能忍受粗暴,女人需要温柔、温馨。
我点头。来。她说,说得很小声。
我跟着她上楼。那楼梯很陡。她在前面走着。她的身体软得像要垮下来一样,像一堆化了的奶油。她熬不住了。我想。
上了二楼,又再上去。三楼也对。把卧室设在最高层更好。到了三楼,拐进了一个楼道。楼道有点暗,好像很长。我没有料到会有这么长的楼道,虽然她住处是单独的楼房,整座楼都是她的,但是如此长的楼道,我还是想象不出在区间上如何安排的。
也许是因为楼道在悄然拐着弯?所以也越来越暗了,幽幽的。外面的夜,也已经很深了吧。我闻到了一种味道。一种旧房屋的味道。土木的。这味道我已经很久没有闻了,这些年来我已经闻惯了皮革的、油漆的,或者是金属的味道,只有它们,才代表着现代、华贵。
我用手摸边上的墙,我的手被粗糙的木面扎了一下,像被电了似的。居然没有上油漆。这样豪宅里居然用这样不上漆的装修,不可思议。也许是为了返回自然?一种理念。富人们的做派。吃够了山珍海味,又来吃野菜。
终于到了一个房间前。打开了门,拉了灯。奇怪,居然用的是拉绳,灯也是原始的白炽灯,上面用一张纸做灯罩。我小时候家里就这样。房间里也全都是没有上油漆的白坯家具,床,桌子。式样并不是现在时髦的回归自然型的那种,而是十多年前的,凑合着用的那种。纯粹的寒碜。纯粹的土。那时候中国还没有富人。
她为什么用这样的家具呢?白炽灯昏黄,把一切变成了老照片。也许是出于怀旧?怀旧,也是一种时尚。谁能说那时代的东西就不能成为时尚呢?你看许多知青餐馆、军用挎包,不就成为当今的时尚了吗?
又见小芳9(2)
只是墙壁上没有照片。她现在的照片固然不会有了,她往昔的照片也没有。她不是说过了吗?太凛冽的对比。
仅有环境。也许她结婚时用的就是这样的家具,她就在这样的床上跟她的丈夫相亲相爱?我明白了,她要的是这样的效果:回到从前,跟我做。
我等待着。果然她开始动作了。她打开了衣橱。在一个外人,特别是男人的面前打开衣橱,意味着什么?我闻到了樟脑的味道。
她拿出了一条内裤,放在床上。又拿出了一个文胸。那内裤和文胸好像很旧了。我知道接下来要怎样了。我甚至悄悄观察起更衣室在哪里。
可是她并没有脱衣,把它们换上去。她只是把它们摆在床上,按人体结构。一个女人的形骸赫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说白了,一个女人主要就是这些部分,这些部分出来了,女人就出来了。
可是那毕竟不是真实的人,没有肉,没有体温,只是一个虚壳。什么时候我们又开始玩虚的了?已经从看不到她的人,到看到了她的人,到约会,到交易。人都摆在这里了,还要玩虚的?
也许她是想让我对她过去的身材有个认识?撇开了照片,她还是想这样。毕竟,过去是美好的。
是你过去的?我问她。
不!她却否认了。怎么可能是我呢?她说。你看我是什么模样。
我是说过去的你嘛!我说。
你可别乱说!她说,生气了。好像我扯上她,是玷污了眼前这个女的。你看我是什么样!她叫。她猛地跳起来,扒下自己的外衣。她穿着紧身衣。原来她一直穿着紧身衣,还这么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