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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一品宫女-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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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波殿里此时什么都分明了,反倒和太子没什么关系,太子也才从御书房赶过来,与萧庆之和玉璧一起进的正殿。只见太子妃周氏立在一侧,而薛甘霖站在大殿中间,横剑在自己脖子上,双止如含冰雪寒冷逼人。

“薛姑娘?”玉璧心说刚把您送走没多会儿,您怎么又辗转回来了。

薛甘霖是一心想走,可周氏的怨念实在太深重,真要有心在越州城里找个人,那怕周氏不是地主,那也逃不过四门去,只要派人盯着,没有找不出的道理。薛甘霖再是冷静理智,到底是个女子,终是没能躲过去。

不过,这时薛甘霖心里分明,她没有多向萧庆之陈玉璧多看一眼。只是把剑收了跪倒在顾弘承面前:“殿下,甘霖已是残花败柳之身,既无资质长伴殿下左右,也不敢伴殿下左右。甘霖自知身在罗网。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何敢在殿下左右。伏请殿下明鉴,只盼殿下赐甘霖一个痛快。却万勿再累及三亲六戚。”

看着一身作男子短打装束,浑身上下布满血迹的薛甘霖,脸色苍白至极地跪在自己面前,顾弘承不能说不动容。虽然多少有些恼,但怜悯之情还是占了上风,他看了眼在萧庆之身边的玉璧说:“陈尚令,劳烦你去扶起薛姑娘来。众安。去请医官。”

玉璧应声去扶薛甘霖,又轻声道:“薛姑娘,不管什么事,总有解决的法子,不要轻言生死。”

向玉璧惨惨一笑。薛甘霖双目黯淡下去,嗓音略有些发沉地说道:“谢谢陈尚令。”

见人站起来了,顾弘承仔细看了几眼,大概是见薛甘霖没有性命之危,这才看向周氏。在这么多人面前,顾弘承还是很给周氏留体面的,说话的声音还是很柔和:“楹兰,这里却是怎么一回事?”

周氏其实也算是有苦说不出,有冤没处申的。论起女人之间的争斗,身为家中独有一个的嫡女,周氏勾心斗角的段数确实要逊色于薛甘霖:“殿下,下边的人不知道如何,还是请了薛姑娘回来,本想去请殿下来。却为料薛姑娘拔出剑来就横在脖子上,妾身这里也还糊涂着呐。”

不管是不是吧,顾弘承在众人面前不会多说什么,太子妃是他自个儿的,再怎么着,他也不会在众人在场时敲打自己后院的女人:“薛姑娘,我已经吩咐下去不让他们为难你,大约是有属下没有接到消息,你尽管放心,我不做强人所难之事。”

扶着薛甘霖,陈玉璧能感觉到,她的身子连站都站不住了,就算是靠在她身上,也总是不住往下滑。顾弘承这一句话出来,薛甘霖又挣扎着跪下谢恩,还没拜完人就晕倒了。玉璧赶紧扶,可就她那小身板儿,哪来的力气:“殿下,还是唤几个力气大的婆子来,把薛姑娘安置到偏殿里去诊治一番为好。”

她分明是来看热闹的,可没想到看热闹都是一力气活儿。

不待顾弘承吩咐,周氏就喊了人来,玉璧旁观着,只发觉得顾弘承对薛甘霖的怜悯之意更深了,那激赏倾慕之意也更浓了,周氏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回去的路上,玉璧小声地叹了口气,说:“薛姑娘真是时运不济,也不知道是不是伤了根本,方才晕过去了也不晓得几天才能醒过来。庆之,如果薛姑娘好了,殿下还会让她轻易离开吗?”

却不料她去看萧庆之时,萧庆之脸上布满了复杂的神色,像是惋惜又像是怜悯。萧庆之确实洞察了一些东西,薛甘霖大概是真的想走,但被人带到这里来,被周氏一逼,知道自己骑虎难下,索性如此作态招来众人,又在最后晕过去:“别多想这些事了,这件事情只会越来越复杂,你不要再过问。日后太子妃让人来请你去做什么,推拖了就是,不要涉入其中,免得陷入泥沼。”

“呃,不过,你这么说,好像其中有很多阴谋诡计啊!”玉璧半猜懂半不能猜懂的,糊里糊涂的就算了,还碰上个不愿讲清楚的萧庆之,更糊涂了。

次日,周氏过然让人来请玉璧过去,玉璧今天有借口了,她在芙蓉园设宴,招待越州各路官员的女眷,周氏那里也早派了帖子去,不过看样子周氏是不得闲工夫了。拿着这个光明正大的借口从行宫出来,玉璧才觉得轻松了许多,那地方就算不是皇宫,那也沾个宫,天子家门墙是非多,这话一点也不错。

一路行至芙蓉园,玉璧跟各家女眷算相谈甚欢的,就算她是宫女出身,能做到一品尚令,又得当今陛下喜欢,谁还傻乎乎地送上去拂人意。

“可惜了,今日太子妃娘娘没来,这么好的景致,不多看几眼花就要谢了。”

“只是我听说昨日行宫里有刺客,这事不知是真是假?”有不太通眼色的女眷问了一句。

玉璧真想拧着这位的衣襟一通狠摇,懂眼色不懂:“没有的事,只是一场误会,到底是太子殿下在行宫里,谨慎着点总不会有大错。”

一旁的越王妃早就想瞅空跟玉璧打听一下消息,趁着话题不对,就拉了玉璧说要去另一处的水岸边看临水照花。路上,越王妃也不忌讳,直接就问道:“玉璧,行宫里的事我听得不是太仔细,只知道家姐好像在行宫,这消息却不知道是真是假?”

点点头,玉璧真不想告诉越王妃事实:“是,其中因由说不清楚,现在令姐在行宫里由医官看顾着,她失血过多至今都还没醒过来。”

“怎么这样,怎会这样……”薛好雨连连重复了几遍,然后就是一声长长地叹息:“罢了,这也是家姐的命,以后还劳烦你多帮她,进了行宫,我就是想伸手,也帮衬不上了。”

“只怕我也是心有余力不足,该做的都做了,这结果谁都没想到。过几天我便要和庆之一道回吴州,这里的事只怕真的帮不上忙了,殿下那边,庆之劝过了,不好再多言,毕竟是天子家事,说多了反而不美。”玉璧心想,我又不真是圣母,现在薛甘霖的命运,除了太子只怕谁都不好说,除非淳庆帝这时在越州,否则太子做定了这个主。太子要留,薛甘霖不敢说去,太子要她,越王府和薛氏都不能说什么,只能捧着送上去。

至于回了京城,淳庆帝那里怎么解释,那就看太子的本事。解释得通薛甘霖还能留下一条命去期待荣华,解释不通,淳庆帝不会为难自己的儿子,只人降罪薛氏,薛甘霖只能拿命去填。

其间的种种,薛好雨也懂,到了只能一声叹息,自家长姐真真是可惜了。

“也罢,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现在只能看家姐的造化了。”薛好雨长叹一声,再无言语。

一回行宫,就接听人说薛甘霖醒了,只是失血过多,暂时还起不得身。玉璧正想去看看情况,又想起萧庆之说不要涉入其中就没去,又听人说太子第一时间赶了过去,她又庆幸,幸亏自己没蒙着脑袋冲过去,否则太子非拿眼神斩杀了她不可。

“庆之呢?”

“回侯夫人,晋城侯出去还没回来,只说去道台衙门,却没说几时回。”

上午出门时,萧庆之说过他要去姚清甫那里说点事,其他的没有交待。玉璧吩咐了宫人,一旦萧庆之回来就告诉她,自己则让人准备热水泡澡,赏花游园都是劳心劳力的事啊!

玉璧泡到一半,萧庆之就回来了,玉璧穿了件宽大的便装抱着盘子在屋里等他,不过她还没开口,萧庆之就先说话了:“玉璧,你准备一下,后天我们启程回吴州。”

“怎么这么急,不是还有几天吗?”玉璧问道。

“月底开三司,徐御史和郑提刑来了信催促。”三司会审,审的是江南贪腐,至于吏治不佳,却年年评佳,这却是上头大佬们应该扯皮的事了。

“那薛姑娘的事怎么办?”玉璧觉得萧庆之应该放不下才对。

但萧庆之微微一声轻叹后,说道:“事到如今,已由不得谁了。”

萧侯爷也不是圣人,说白了,他不是那种能为此牺牲一切的人。能帮的他会不遗余力,但不能帮的他也只能心中怀祈愿却束手旁观。

说到底,萧侯爷是多情人,却不是为多情所误的人。

其实,这也让萧侯爷觉得自己挺不是东西的。

第九十七章 收获最大的醋缸子

行宫里,夜幕低垂,玉璧和萧庆之相对而坐,难得的大晚上两人居然喝起茶来。沏的是正山岩茶,喝一口都容易失眠,何况本来就是个失眠的夜里。

相隔甚远的地方薛甘霖正看着顾弘承,谁都知道太子对现在的她来说是毒药,如同饮鸠止渴。但,真正让她感到悲凉的是来自于家族的背叛,或许也可以说不是家族背叛了她,是她不容于薛氏一族。

所以,她被当成了弃子抛给太子,有用固然好,没用也不用脏了他们的手。这就是她的亲人,怨恨吗,或许有怨吧,但恨谈不上,长在这样的环境里早就预备好了会有这么一天。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灯下,顾弘承看着薛甘霖苍白的面容,漂亮的脸上布满决绝:“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心中都有数,你能作的选择只有两个方向,要么留下,赌我将来会不会花力气去保你,要么离开,赌你的家人对你还有没有些许血脉之情。薛姑娘,告诉我你要怎么选择?”

“我……都不想选。可是殿下,我还有别的路吗?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豪赌,本来我是想选择后者的,毕竟生我者父母,与我共同成长者兄弟姐妹。只是他们率先选择了,我也就没得选择,但,殿下,后者都已经不赌而输,我又怎能确定赌在殿下身上能赢呢?”薛甘霖说这番话时极其平静,声音飘飘忽忽地,就如同一片柳絮在阳春三月里被风吹得飘飘扬扬。

说实在的,薛甘霖和顾弘承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一样,聪明敏慧,虽然还有不足。但他们可以在同一个层面上对话。比起周氏这样的解语花,薛甘霖像一株枝繁叶茂的树,是可以同舟共济的人:“如果薛姑娘还有别的选择,请自便,我不勉强。但若没有其他选择。薛姑娘不妨赌上一赌。”

她是还有选择的。比如青灯古佛伴此残生,再比如就自引颈自裁。也省得在这世上受辱。但是,她差点就死了,死了再活过来。才知道生有多重要。所以她不愿意死。至于青灯古佛,何如一赌!

定定地看着顾弘承,幽微地一声轻叹,薛甘霖如桃李春风一般地笑起来:“殿下。我赌了。”

桃李春风的笑容之下,尽是凄凉萧瑟。顾弘承看到了却不点出来,只回以一笑:“好好歇着,不管什么事,等你身子养好了再说。”

而玉璧此时则在问萧庆之:“你是不是觉得有所亏欠?”

端着茶正饮到一半,这个问题让萧庆之放下了茶盏,看着玉璧好一会儿才开口回她的话:“不,是在感慨。”

“感慨因为丑陋与残酷的事实真相而变得成熟世故,你觉得这是种错误,但你却改变不了什么。因为你不是一个人,你担负着更多的东西,比如家族的荣辱,个人的抱负,以及更多人的期望。也因为,你的头上悬着一柄利刃,你不能行差踏错,只因你早已经失去了那样的资格!”马列不是白学的,真要装一装,她也可以伪一下哲人,灵魂导师之类的职责。

闻言,萧庆之猛然双目圆睁,他很意外于玉璧竟然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但是他的震惊还没有结束,因为玉璧接下来给了他一记狠的:“萧庆之,政治无道德,但施政者若无道德既是这世间毁灭的开端。”

“其实我真正想告诉你的是,世间的事大多本身就是矛盾的,如果你总是被过去所累,总是被一些无所谓的情绪所累,那么总有一天,你也会被抛弃。萧庆之,永远不要让自己成为那样的人,你可以去抛弃他们,但,不要让他们抛弃你。”玉璧说完,很欢快地拍拍手,就像是手上有尘埃一样,拍完继续提起炉火上温着的水高冲低斟,就像她刚才什么都没说过一样。

“政治无道德?”马基亚维利《君主论》里的这五个字让萧庆之发出无数思索,最终伸手,揉揉玉璧愈发圆润的脸蛋,笑眯眯地说:“还是我家小玉璧最善解人意。”

“嗯,这一点我坚决承认。”玉璧说完还不忘拍开自己脸上的手,她的脸越来越圆完全是因为某人手欠。

第二天起来,萧庆之说带她去好好逛逛越州城,不能来一趟,连越州城到底什么模样都没看清。这点,玉璧也坚决拥护,两人弃马车不用,潇潇洒洒地携手同游,一路走着向越州最繁华的集市走去。

江南地大抵都差不多,家家涉水,户户通船。比起吴州来,越州到底有一股子闲适富贵气,江南道第一州的名头总不是凭空来的。两人缓缓踱着步子,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平静,萧庆之只觉得各种胸中种种一扫而光,壁垒顿消,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至于玉璧,抱着一堆小吃,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情绪不情绪,有吃有喝对她来说人生就美好到爆表了!

因为明天要回吴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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