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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夏鼎-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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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向来并非专制国度,不可不查。丞相地位的下降,是在北宋开始的,文官系统下降为专制系统中的一个被皇权豢养的利益集团。历经蒙元,至明清趋于极致,文官官僚系统开始信奉所谓当官以不干事为第一要义,专心经营自身利益,全无春秋秦汉唐以来以天下为己任的气概。岳武穆所谓“文官不爱钱”者,恐怕想法和皇帝又是相反的,皇帝的想法是,爱钱可以,“擅权”不行。)

“你,”陈乔气得指着张洎,怒道,“将士们尚在外舍生忘死与敌搏杀,你等却劝诱君王降敌,其心可诛!”说着伸手从书桌上拿起一个青玉貔貅镇纸,举手作势要朝张洎砸去。

徐弦见陈乔与张洎相持不下,李煜眉宇间显现不耐之色,趁机道:“宋军依然封锁宫门,要知道外间消息,不如请宋军先锋主将入宫探询一番,也试探一下敌方底细。”话虽然如此说,在场的君臣四人无不明白这实际上是请宋将进来试探议和甚至投降的条件了。

陈乔闻言眉头一拧,极力反对,张洎却大力赞同。三人争执不下,最后徐弦道:“就算不能与宋将相见,派人去打听一下进逼宫门的宋军是哪位将军统领的也好,知己知彼,方能再做计议。”

李煜早已不耐,皱着眉头挥手道:“那就烦劳徐相,若果真是官高爵显的将官,到是可以和他一晤。孤累了,暂回后宫歇息一阵。”说完也不管在座的三位重臣,径自步入内宫,昔日锦华玉树中风流倜傥的背影,此时竟显得说不出的凄凉颓唐。

徐弦当即站起身来,在陈乔几乎将他撕碎的眼光中施施然步出光政殿,直往宫门而去。而留下来的张洎则一脸警惕的看着陈乔,生怕他趁徐弦不在的机会再拿起青玉镇纸一类的东西砸他,心中暗暗嘀咕,这陈乔也是两榜进士的士大夫出身,怎么一点也不顾体统,简直像个亡命之徒一般。

李煜独自踱步入周后所居的柔仪殿,只见殿内红烛高照,周后正和保仪黄氏一起议论适才东城方向的巨响和地动,二人皆知必有大事发生,问宫中太监和宫女都不知所以。既不能到前殿打扰李煜与群臣商议国是,只得一同在此等候消息。

李煜看见周后和黄雯两双美眸望向自己,没来由心中一疼,虽然不忍将宋人攻破城池的消息告诉这深宫之人,却忍不住低声道:“宋人攻破东城,大兵已然在宫城之外。”说完之后心中蓦然一松,仿佛卸下好大的负担一般。

周后失声“啊”的叫了出来,随即掩口,站起身来。

李煜忍不住垂泪道:“皇后青春韶华,却要陪孤一起承受这家国之痛,便是都是孤害了你。”

周后拉着李煜的双手道:“臣妾愿与陛下同生共死。”语气坚定。

黄雯却紧咬着嘴唇默不作声,心中默念,宋人破城,不知他生死如何?

见平日里有些任性的周后居然愿意与自己同死,李煜有些感动的,喉头凝噎,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之意,不能自抑,刚才想要自尽殉国的心思反而淡了。半晌后才道:“兵乱凶危,身边的宫女舞姬,就请皇后先行遣散,宫中安逸惯了的,出去多有不适,多给些金银珠玉吧。”

见周后点头答应,李煜又看了旁边沉默不语的黄雯,叹道:“建业文房所藏书画图籍是孤一生心血所系,孤不忍它流落他人之手,保仪可为我焚之。”

黄雯悚然一惊,睁大眼睛看着他,李煜却无意改口。他见周后脸上泪痕闪闪,便走到周后身旁,强笑安慰道:“莫哭了,瞧瞧,早晨画好的远山黛眉,你一哭便成了堕泪妆了。”周后被他逗的一笑,收了泣声,心中却暗自神伤。

李煜最见不得佳人这般,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脸庞,信手拈起一块产自波斯的贝壳眉石,强笑道:“若是到了汴梁,吾为小薇儿画眉毛,恐怕再也找不到这般好石黛。”说罢细心的帮周后画起眉来,思及家国破碎的前景,自己的眼眶也湿润起来。

夫妻二人正相对垂泪间,外间宦官禀报道:”陛下,陈相带着宋军先锋都曹翰求见。“李煜叹了口气,轻轻握了握周后的柔胰,道:”我去去就来。“

周后轻点螓首,站起身来送他离开柔仪殿,独自对镜,将画了一半的眉黛补全,忽然又是黯然落泪。

窗外,不知何时,滴滴答答下起了小雨,随之而来夜风吹动飞檐下挂着的青铜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屋檐的雨滴滑落,恰巧落在墙角芭蕉叶上,犹如霓裳羽衣中伴奏的手鼓似的噼噼啪啪的声音,此刻听来却更像两军对垒的军鼓一般,敲打在南唐君臣的心头。

卷四 步行夺得胡马骑 第七十二章 迫降

曹翰虽然不知他带领的这只小军队的突然出现,到底给执掌唐国最高权力的君臣四人带来了怎样的压力,他虽然出身国戚,但属于旁支,身份不高,更何况在纷乱的五代中原,就连皇族都被诛杀了四五波,何况他这军汉。一路打杀到眼下这个地位,最信的便是傍身这柄宝刀,自觉人生难得几回搏,反而没有什么顾忌。唯一念念不忘的,不是生死,而是功名富贵,对身边军校笑道:“吾辈生于乱世,南征北战,搏个马上封侯。如今轻兵直入,哪怕血溅宫前,不能五鼎食,也算是五鼎烹了。”

控鹤军校尉高翎乃是曹翰亲近之人,慨然道:“死在战阵之中,总好过到老颓唐,受人欺凌。”龙捷军校尉折从训也道:“跟随曹将军,乃我等荣幸。”他乃是西北边的党项折家的庶子,被选入禁军中别人隐隐约约对他有所排斥,反倒是名利心切的曹翰看重他折家的背景,对他曲意接纳,所以对曹翰甚是心服,西北汉子甚是血性,浑然不把自己这条性命当回事。

此刻已然下起了小雨,但对这群常年打仗的禁军来说,春雨的这点寒冷,还浇不凉功名利禄所激起的热血,大家伙儿都肃然挺立在雨中,适才有些惴惴不安的情绪,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也都去了。

曹翰有些感慨,微微点点头,眼见前方的宫门缓缓打开,不由得握紧手中利刃,全身肌肉绷紧,心道:“终于来了。”

从高大的宫门中没有涌出大队的唐国禁军,而是几名披着蓑衣,身穿袍服的文官,曹翰皱了皱眉头,举手示意身后的宋军严加戒备。文官走路的样子很奇怪,像鸭子一样的步伐,偏偏还自以为很有威严,就这么慢吞吞的到了曹翰跟前,当先一人一身紫色朝服,华丽的纹样和腰间鱼袋显示着他高贵的身份。南唐国和宋国官员的朝服都源于先唐,所以曹翰一眼辨认出来的人就算不是宰相也是一品大员,心中计较,若果真是来劝降的,莫不如一刀杀了,临死也要拉个官大的垫背。

见三百宋军不避风雨,如同三百杆标枪一般挺直矗立雨中,徐弦就是一惊,原先还想宋军就在宫门守候,此刻想必早已人困马乏,东倒西歪,甚至开始抢掠宫门周围的民居了。这番令行禁止的森人气象更让他坚定了劝→文¤人··书·¤·屋←说李煜降宋之心。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刚刚披上的孔雀蓝翎毛金丝绒里蓑衣,再看字旁几个随员都披着蓑衣,徐弦心中一动,伸手便将自己身上的蓑衣解去,交与随员,然后才迈开鹅步向矗立雨中的宋军走去。

徐弦一步步走近这凶神恶煞的北朝军将,先锋都指挥使曹翰,心中暗自打鼓,怪不得多少有识之士都说南北勇怯不同,单单从这北朝军将身上散发出来的煞气上,朝中将领就无人能比。心中忐忑,脸上却加倍笑道:“江南罪臣徐弦,奉国主之命,前来询问当面是上国天朝哪位将军领军?”虽说曹翰的口信已经表明了自己身份,但这番正式见礼,还是要先行确认一下,徐弦自以为这便是老成谋国的做法,不会出一丝差错,不似初入仕途的愣头青,张口便来,某些时候,一刻叫错了人,或者进错了门,恐怕要后悔一辈子。

曹翰一愣,徐弦他是知道的,江南丞相,曾经出使汴梁,满腹诗书宋朝无人能敌,最后却折在一个沉默是金的小吏之手,成为汴梁人津津乐道的笑料。不过话虽如此,自那以后,提起徐弦的学识,宋国上下无不膺服。

曹翰虽然以智将自许,但心知玩心计自己远远不是徐弦这般满腹经纶又在官场打滚半生的人之敌,索性学了从前那汴梁小吏的故智,一双丹凤眼冷冷盯着徐弦,一言不发,听他有何下文。

徐弦被他盯得脊背冒汗,只得硬着头皮又道:“江南与大宋有父子之份,因为些许误会忤逆了天子,解说开去,还是亲如一家的。再请教将军尊姓大名?”

听他如此说,曹翰总算明白了,这个徐弦是来求和的,他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单薄的三百兵士,一股兴奋直冲脑顶,几乎抑制不住要仰头哈哈哈大笑三声的冲动。幸好尚能强自按捺自己,盯着徐弦,冷冷沉声道:“吾乃大宋升州西南面行营先锋都指挥使,颍州团练使,曹翰。”

他这话说得傲慢无比,但徐弦听来却是心中一喜,因为他知道曹翰虽然官爵尚不如一些宿将元勋,在大宋军中实际地位颇高,南征军中仅次于曹彬、潘美,更深得晋王赵光义的赏识。若是说动曹翰,请他与曹彬转圜,估计国主和自己这般江南降臣的下场,不致太差吧。虽然心中一如既往的鄙薄曹翰毫不知礼,面对自己这个江南丞相,居然这么一脸戒备的大喇喇的站着,徐弦还是加倍地陪着小心,连韩信都受得胯下之辱,些许冷遇又算得什么,假以时日,老夫在汴梁亦能拜相,于是恭谨道:“国主闻听将军在此歇马,必然高兴,不知将军肯否随老臣入宫与国主一晤,也好让我江南君臣好生侍奉上国天使。”李煜虽然未叫他将宋将带入宫城,但曹翰地位颇高,若是让此人在宫外久待,恐怕他心生不耐之后,有雷霆万钧之怒,任谁都抵挡不住,到那时悔之晚矣,不如好言好语将他请进宫去,国主亲眼看到大宋的将军已经打到宫门之前,恐怕就不会再犹豫不决了。只是陈乔那里有些不好说话,管他呢,看此人已然抱定了城破殉国之志,自己何必和一个死人计较。

徐弦思无遗漏,便要带着曹翰往宫中走去。

曹翰兵仅三百,自忖留在宫门之外也无大用,若能行险说服唐国君臣请降,这南征第一功是跑不了的了,回朝之后陛下信重恐怕犹在曹彬潘美之上,他功名之心又起,随安排部属原地结阵待命,暂由朗州团练使尹崇珂统帅。自己按着腰间宝刀,缓步跟随在徐弦身后,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南唐禁宫的布置,只觉虽然地方不大,但富贵奢华处,比汴梁皇宫犹有过之,宫中不时经过一些肤色白皙,身段柔美的江南宫女,若是唐国降后能在此处肆意抢掠一番,也不枉大半年来的周折劳顿,想到此处,曹翰嘴角不禁浮现出丝丝笑意,让偷偷打量他的徐弦心中稍宽。

为防陈乔搅局,徐弦并未带曹翰去光政殿,而是在清晖殿外等候李煜。未几,宦官相请,徐弦便带着曹翰入内。李煜已经坐于主位,见徐弦领着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宋将进来,心中一阵厌恶,却不得不霭声道:“将军远来辛苦,赐坐。”仿佛曹翰不是破城而入,而是如往年般宋朝派来的使臣一般。

曹翰初见江南国主,也不行礼,大咧咧的坐下,不住打量着李煜,只见他头戴白玉貂蝉冠,身着紫袍,腰围玉带,足蹬明黄色方履,黑发重眸,粉面朱唇,风神俊秀,身材魁伟,端的生就一副好皮囊。

他这般注视颇为无礼,让李煜有些尴尬,徐弦干咳一声,拱手道:“曹将军,我主与天子有些误会,以致劳师远征,而今愿化干戈为玉帛,不知如何行事为好?”

曹翰心中计较,唐国君臣有意求和,自己却不能表现的过于宽厚软弱,显得底气不足,于是傲然道:“我朝大军兵临城下,今日一破东城,些许顽抗之徒,只需片刻之间,化为齑粉。”顿了一顿,看李煜和徐弦二人都在注意听,并没有恼怒,心中更定三分,接着道:“尔等既不欲多伤人命,只需打开城门迎候大军入城,城内原有兵丁解甲弃械囚于营内,朝中重臣陪同江南国主,城门前肉袒出降。”

李煜和徐弦都面如土色,虽然明知投降便是这个结果,可这番话从曹翰口中说出又有不同。李煜颤声道:“李氏为天子牧守数十载,触怒天子,皆重光一人之过,与朝臣与吾之亲族并无干系。”他顿了一顿,又道:“朝中大臣,多有才俊,还请国朝择优录用,李氏宗室就在江南,可否留置金陵安养。”

曹翰不想这文质彬彬的江南国主还有些担待,冷冷地看着他道:“江南重臣与李氏国戚自当同赴汴梁,天子名察秋毫,断然不会胡乱怪罪。”

李煜又道:“昌德宫中颇有积蓄,吾愿全部输捐犒劳行营大军,曹将军可否向都部署曹大人进言,大军入城后无侵扰百官府邸,无伤金陵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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