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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军人机密-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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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公路上,车灯如龙。

    贺紫达、周天品同车。贺紫达没什么表情。

    周天品有些抑制不住欣喜,看看车后的“灯龙”,说道:“建国后,我三次参战,唯有这一次,大获全胜,却是悄然而归。这仗打的,无声无息。”

    贺紫达突然开口:“我喜欢。别人怎么想不知道,我老贺最讨厌大炮放完了,放鞭炮。大炮打一个基数,鞭炮倒要搞到十个基数。当兵的,还是少搞些那种满天飘纸花的买卖好。”

    周天品看了贺紫达一眼,无语。

    不同的卡车上,有鹿儿、司马童、盼盼、金达莱,以及缠着绷带,一脸苦闷的小碾子。

    禁闭室门外,立着持枪哨兵。已无领章、帽徽的丁丁抱膝坐在铺位上。三名军官开门而入。

    军官之一:“吴丁,请起立!”

    丁丁站起来,立正。

    军官:“现宣布‘界山行动’前线指挥部关于吴丁因徇私情,纵敌逃跑的处理决定。”

    丁丁已有准备,面无表情,而且眼望着铁窗之外。

    野战医院的车队超过鹿儿和司马童的车时,司马童大声问金达莱:“金金,丁丁呢?”

    金达莱冷着脸,像是没有听见。

    禁闭室,军官:“……以上事实清楚,但鉴于吴犯曾有捕捉该敌的行为,事后又能主动坦白,且工作表现一贯优良,特予从轻处置。保卫部报请军区政治部决定:开除吴犯军籍,即刻谴返。”

    军官看看丁丁。丁丁有些心不在焉。

    “吴丁,听清楚了吗?”

    吴丁忽然开口问道:“外面为什么没有锣鼓声?”

    贺家。谢石榴在前,贺紫达、姜佑生在侧后,一大群人鱼贯步入餐厅。

    第一桌,由左至右:谢石榴、贺紫达、周天品、根儿、田嫂、大年、小碾子、盼盼、鹿儿、楚风屏、姜佑生。

    第二桌:大碾子、枣儿、小枣儿、乔乔、梅溪音、薇拉、贺仪(贺紫达之孙)、司马童、唐小蕾、金达莱、杜九霄。

    全都落座后,两张巨大的圆桌上,在主座对面显出各多了一个空位和一套餐具。

    谢石榴兴致极高,巡视了一下,说道:“十二年前,伢子、崽子在这里给我过五十大寿,是一桌人,现在满满两大桌!看来,用不了十年,三桌也坐不下喽。”

    众人笑起来。

    贺仪站起来:“号长爷爷,怎么每桌还缺一个人?”

    鹿儿喝道:“野小子,坐下!”

    谢石榴:“现在也没什么秘密了。这桌少一个谢石娥,那桌少一个吴丁。唉,没来就没来吧。盼盼,代你妈喝一杯,金金,代丁丁喝一杯,就行了。开始吧,伢子,崽了?”

    姜佑生:“老号长,今天是庆功宴,你得正式说两句祝酒词。”

    “我准备了,我准备了!”说着,谢石榴从身边取出他的军号,立起身,抹了一下号嘴,极其嘹亮地吹了两遍冲锋号!

    贺仪一挥筷子:“冲啊——”接着抓过一盘土豆丝,向嘴里乱扒。小枣儿也喊一声:“开火!”拎住一只鸡腿,猛啃一阵。

    大人笑了。

    谢石榴:“娘的,本来我这祝酒法,想了好几天,挺严肃的一件事,硬是叫这两个小东西给闹滑稽了。”

    众又笑。

    谢石榴:“罢罢罢,小家伙总算天生的懂号!”

    贺紫达拿起酒瓶:“今天我是酒司令!听我的,第一杯,不论男女老少,人人得沾!喝!”

    众起立共饮。

    盼盼给大家添酒。添到小碾子时,小碾子用手盖住酒杯。因小碾子头上还缠着绷带,盼盼关切地说:“伤没好,不喝就不喝了吧。”小碾子冷言冷语道:“头上的伤没什么,我这里有伤!”他一拍心口。

    楚风屏知道儿子不快,忙道:“小碾子!”

    小碾子不踩,直视周天品,大声说道:“我笨,指挥失当,处分、枪毙,都认,可为什么我的三连打得只剩下一个没胳膊没腿的副连长,却连一个三等功也不给他?!”

    众人一时愣怔。稍顷,田妻蒙头蒙脑地问:“碾子,仗不是已经打完了吗?”

    小碾子的目光转向鹿儿,继续说道:“我的英雄营营长,你二十八分钟亡二伤十,吹气儿似的拿下了一○九二高地,那全是你二营的功劳吗?”

    鹿儿平静地回答:“当然不是,这里面有一营消耗敌人实力的功劳和血的教训。”

    “我的教训?”小碾子道,“我可是按你的方案打的,十五分钟拿下了一号、二号,由上朝下发展。”

    鹿儿:“今天是不是可以不讨论。”

    谢石榴威严地开口:“说说无妨。”

    “好吧”,鹿儿看看谢石榴,转向小碾子:“战斗开始,一营轻松地拿下了主阵地,其中必然有诈,这你猜到了,但是你不该企图集中兵力一下打垮三号、四号,而应当将主力及时撤至我方反斜面避炮。”

    小碾子:“我原本认为与敌人搅在一起,是最好的防炮办法。”

    “你太善良了。敌人不是照样炮击吗?结果你亡十,敌亡二。”

    “这也是事后诸葛亮的认识。”

    鹿儿忍了忍,依然平静地说:“不,一营的根本教训在于战术僵化,死打硬拼!”

    小碾子“霍”地站起身:“正是靠我的死打硬拼,才把一个复杂的一○九二打成了一个清清楚楚的一○九二,你才在敌情完全明了的情况下,显示了你的聪明!”

    鹿儿:“这,我完全承认。但,让我首攻,也绝对不会打得那么……老号长,我们今天是不是可以不在饭桌上讨论?”

    谢石榴:“既然有气,就不要憋着。”

    小碾子:“一营本来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夺取胜利,可是一百步走到了九十,却非要撤下一营,这是为什么?!”

    小碾子猛然盯住贺紫达。贺紫达装作没看见,用筷子拨着盘子里的青豆。

    “小碾子……”周天品欲说话。贺紫达按住周天品的手,止住他。

    小碾子:“为什么不回答,难道这不是事实吗?”

    沉寂了一阵,姜佑生缓缓开口:“小碾子从农家长大,我相信他说的是实话。”

    贺紫达边拨着豆子,边道:“确有其事,是我下的命令。”

    姜佑生不紧不慢:“朝鲜战场上也有类似的事,损失大的无功,造成别人损失的却赫赫有名。”

    贺紫达也开始夹骨头带刺:“世界上从来没有一模一样的仗,只有不会打仗的人,才会认为彼一仗是此一仗的老子,此一仗是彼一仗的儿子。”

    谢石榴用筷子敲敲酒杯:“孩子们说话,大人插什么嘴!”

    根儿:“真是的,鹿娃,贺仪和小枣儿也在,影响多不好。”

    谢石榴:“没关系,他们早晚也要当兵。”

    这时,大碾子站了起来:“老号长,爸爸,妈妈,部队还有事,我先走一步了。小枣儿,我们走。”接着,大碾子招呼枣儿和孩子。

    舒乔冷笑道:“是啊,只能坐着听别人讲打仗,真是莫大的悲哀。”

    大碾子颇感激地看看乔乔:“真该谢谢你。”大碾子一家离去。

    梅溪音有所觉察地看看大碾子的背影,又看看乔乔。

    小碾子:“对不起,我搅了这顿饭。但想想一营阵亡的一百六十多号人,我实在吃不下这顿饭。”小碾子说完离席,伤口疼得他抽了一口凉气,用手捂了一下。

    “你……”盼盼关切地扶住小碾子。小碾子冷酷地甩开盼盼的手:“你少管我!”大步走出门。盼盼委屈得眼泪汪汪。

    司马童阴阳怪气地对唐小蕾说:“别害怕,这一大家子,血统、身世十分复杂,遗传却惊人的简单。”

    盼盼突然冲鹿儿与贺紫达喊道:“都是你们两个,你们害了他!”盼盼捂着脸跑了。

    “英雄营的材料是我整理的,可有人还嫌我多余。我们还坐在这儿吗?”司马童瞥了鹿儿一眼,挽起唐小蕾,不与任何人打招呼地离开了餐厅。

    大年又咳起来。田妻捶着他的背。

    根儿冲周天品耳语。周听完,小声问:“为什么?”根儿又耳语。周天品想想,轻声说:“看情况吧。”

    贺仪:“妈妈,我,我好像喝醉了……”他靠在薇拉的怀里睡着了。

    金达莱和杜九霄相互做着鬼脸。

    谢石榴看看左右的贺紫达、姜佑生。这两人均满脸怒色。谢石榴苦笑了一下:“还坐在这儿干什么?这顿饭实际上是我搅和的。我还是那句话,当兵的有气,撒在明处,早撒早完,别误了下一仗,害人性命。解散吧,再不走,我该吹熄灯号了。”

    车水马龙。

    吴丁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她看到一个美容店,招牌上写着:“江海第一家”,她觉得新鲜,走了进去。老板是个小伙子,长发,花衬衫。

    “哟,是个复员兵,不,是个转业干部。刚回来,想改头换面,是不是?”

    丁丁不语,打量着环境。

    老板指着一个发型挂图:“要什么样的发型,您可以随意选。”丁丁看着。

    老板:“看中哪种了?”丁丁不语。

    老板:“看花了?”丁丁依然不语,走到椅子前坐下。老板为丁丁围上围巾,有些畏惧地问:“兵姐姐,到底哪一种?”

    丁丁怒声道:“少流氓,剪!烫!越老百姓越好!”

    夜,贺紫达摇着大蒲扇,在院内散步,情绪不佳。

    谢石榴提着一个旧军用水壶走出楼门。出院门前,谢石榴看看贺紫达,停住脚,在石凳上坐下来。贺紫达走过去,坐在谢石榴有意留下的半边,并把扇子递给谢石榴。谢石榴扇了两下,开口问:“你是怎么想的,把个主攻营交给了小碾子,那可是个送死的官儿。”

    “原来不是他,是鹿儿!可后来小碾子劈头盖脑地说我‘自私’……”贺紫达看看谢石榴,谢并不想打断他。贺紫达接着说,“他说他知道我和他爹有矛盾,我是为了表现气度,故意违反常规,不用一营,而用二营。还说我是故意把英雄的死留给自己,把羞辱的生甩给别人……这小子,平时挺厚道的,不知怎么憋出这么两句,实在是把我给骂疼了。”

    谢石榴:“骂将,激将,你又不是不懂。”

    贺紫达:“当然懂。但问题是,我更懂大丈夫争死,就是大仗前争功!主攻营有拼掉的可能,也有立大功的可能,如果好事给了自家儿子,岂不真成了以权谋私。唉,老了,揪了半把的头发,连个主攻营都不会用。”

    “后来是怎么定的?”

    “周天品说,对付复杂的最好办法是简单。按常规办事,照建制序列,一营先上,二营预备。”

    谢石榴点点头。

    贺紫达:“说实在的,战前会上,对于我们拟定的作战方案,小碾子毫无二话,倒是鹿儿挑鼻子挑眼,弄了一套怪头怪脑的打法。不是周天品表态支持他,我差点儿教训他靠耍滑头是打不了胜仗的。可偏偏……唉,不管怎么说,柿子是已经让吃了大苦的小碾子给捏软了,才让咱的儿子捡了个便宜。”

    谢石榴听完,将扇子还给贺紫达,站起身向外走。贺紫达:“老号长,你这是去哪?”

    谢石榴:“看看小碾子去。”

    贺紫达赞同地点点头:“你带句话,老子是老子,儿子是儿子,叫小碾子别把他贺叔叔看得那么复杂。过两天,我也去看他。”

    谢石榴边走边说:“前半句,不管带!”

    招待所,小碾子将单人床板扣在地上,脸盆里装着揉好的泥。他坐在地上,专心致志地做沙盘。沙盘像模像样,基本完成。

    门上的锁被拧了两下,闯入一个三十来岁的妇女和两个战士。

    “查房,查……”妇女一怔,“你,你这是干什么?满屋子和泥玩!”

    小碾子继续摆弄着:“走时,我会打扫干净的。”

    “那也不成!”妇女极凶,“这是招待所,知道不知道?你是哪个单位的……”

    妇女翻看手里的登记簿:“噢,还是个营长……”她一下注意到小碾子头上的绷带,也注意到小碾子正狠巴巴地把一团泥在手里倒来倒去。妇女飞快地软下来,“哦……你弄吧,弄吧。”

    出了门,妇女拍抚着自己的胸口:“喔哟哟,战场上刚下来的,一个个都是眼珠子直直的,红红的……”

    小碾子接着埋头他的沙盘。门又被敲了两下,又有人走进来。小碾子盯在沙盘处,吼道:“房里又没女人,干什么狗头狗脑的!”

    有老人清嗓子的声音。小碾子抬头,马上爬起来:“老号长……我以为……天天半夜查房,比我在部队查岗查铺都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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