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风雷-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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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话说得有些绝情,汉辰想在一旁提醒,父亲忽然转向他说:“老大,你看好了,你是家中长兄,定不能如此宽纵兄弟们。你以为是对他们好,其实是把他们送上死路。”
三叔死前已经是倾家荡产,赔偿违约和私自借来周转的高利贷已经是一无所有。本来想求大哥饶了他,但大哥却执意将他逐出杨家,登报断绝关系。没有人再给杨三爷脸面,因为他的“杨”姓已经同龙城王的“杨”字没个关系。杨三爷只有一死,他不知道黑社会如何对付他,他也看出了大哥的绝情。
“父亲歇息吧,三叔的后事汉辰去料理。”汉辰试探问。
父亲挑眼看他:“没听懂爹的话吗?背叛杨家的人,出了杨家的门就别想再回来。若没有杨家,汉俞兄弟跟常人没有区别,龙城二十多岁的后生多了,有手有脚怎么就不能过活?当学徒、小贩、拉黄包车,怎么不能养活自己?”
汉俞给杨大帅叩了个头,说了句:“伯父保重。”转身出门。
汉辰都不及看父亲的脸色,几步追上了汉俞。
“大哥,留步。”汉辰喊住汉俞,三叔成亲生子早,汉俞反大他几个月。
“明瀚,你不必说了,大伯说的也有道理,我有手有脚,为什么不能养活自己。你别为难了。”汉俞推开汉辰拉住他的手转身走了,汉辰看到他腮边的泪。
“大哥,别急。”汉辰拦住汉俞,小声说:“等爹气消了,汉辰去劝劝看。过些时汉辰先寻个机会给你送点钱。”
汉俞大哥从小就是在三叔羽翼下娇生惯养的孩子。三叔性格温和,对子女都是极其宠爱。汉辰曾经羡慕过三叔家的堂兄弟们,小时候同在一私塾读书,因为顾夫子太严厉,三叔就想方设法让汉俞哥和两位堂弟去了别的私塾。父亲有意让汉俞去军校,三叔极力的阻拦。汉俞哥16岁时,三叔就磨了父亲在军中给汉俞哥寻个负责军需的肥差,仿佛汉俞哥的一切都是三叔早早安排妥当。如今忽然让汉俞哥去自己闯荡,还要照管这么大一家人的吃穿,汉俞哥可怎么办?
惆怅的回到父亲房中,父亲闭了眼正吩咐三姨娘为他放唱碟《空城计》,一边哼哼着一边对汉辰吩咐:“回来了?去干你的正事去。”
汉辰看看一旁面色惨白向他递眼色的三姨娘,再看看神色慌张的四弟,喏喏的欲退回去。
就听父亲在身后自言自语说:“生在福中不知福,自找!”
汉辰忙去给子卿打电话,接同电话时子卿声音充满倦怠懒散:“伙计,有事吗?”
汉辰迟疑一下问:“我四弟在美国那件事,进展如何了?他回来了。”
“谁回来了?”子卿问:“伙计抱歉呀,我近来忙得四蹄翻飞,说实在,还没顾上。”
汉辰更是犯疑:“不是你请人去告了那大律师,要把汉涛遣返回国?”
“伙计你说清楚些,我听不大清楚。”子卿在电话那端的声音,汉辰犯了嘀咕。
那会是谁?汉涛在美国得罪了什么人?怎么如此的巧合,就在他束手无策时,四弟忽然自己回来跪地认错。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汉辰的心头,汉辰加快脚步折回父亲的房间。
“大少爷,电话。三老爷府里打来的。”门房喊住汉辰,汉辰折返回去还在想,怕是汉俞哥毕竟是自幼娇生惯养没任过事,才回去不多时,不出所料就打来电话。
电话的那端是一阵泣不成声的抽噎,汉辰喊了几声,才听到二堂弟的哭声:“明瀚大哥,我哥他去了。”
“去哪里了?”汉辰心想,如何这种时候汉俞竟然跑了,他毕竟是长子,一家人的担子要他挑。
“我大哥去~~~他~~~他上吊了,今天债主来收宅子,我大哥吊死在爹的房里了。”
汉辰手中的电话一抖,险些掉落,这一连串的悲剧究竟该如何对爹讲,爹真是铁石心肠吗?
汉涛魂飞魄散的来到大哥的书房,汉辰放下笔望着立在桌案前的汉涛,汉涛抽噎的说:“大哥,为什么?为什么我要生在这么个家里。我知道了,全知道了,爹是算计好的,下一个死的就是我。”
汉辰不动声色的听汉涛说,其实心里也是如此的推断,怕爹人病在床上,心却在把握一切。
“大哥,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起要孤注一掷?是因为我看到了七叔留下的遗物,是我那没过门的七婶婶,那个法国女人给我看的,七叔的遗物!”
《天下风雷》后传《年少天纵》 血祭 III
装订精美的相册,里面竟然全是七叔离家在国外那些年的照片。
浩渺的海岸沙滩,七叔和那金发女子的挽了手悠然散步,七叔的手指着远处天空,一对情侣的目光共视着前方。若是父亲看到这照片,怕能把七叔的骨头拆开。
一架侦察机前,七叔一身飞行服同几位外国战友手手紧握在一起,像是在共同许诺鼓劲,那神态自信而调皮。
独坐在暗礁上,海风掀动七叔的头发,这是一张极其清晰的面部特写,这应该是七叔刚去美国不久照的,似是对前景充满无限憧憬。
汉涛抱了头一阵唏嘘。
“娜娜就是那个差点成为我们七婶的法国女人。只有这样的傻女人才跟定了七叔这天下最傻的傻瓜。娜娜找到我,托我把这相册带回中国,埋在七叔墓地。”汉涛哽咽不成声:“他为什么要回杨家?他心甘情愿给老头子当畜生去糟蹋。我每翻一张照片就哭一次,我为七叔不值得。他在美国无拘无束,他有朋友,他挣来了钱,我若是七叔我就不回来。七叔做错了什么?就因为老头子一念之仁养活了他,他一辈子就该给老头子当牛做马?大哥你看看七叔的照片,他的生命正灿烂,他还年轻有为,他为什么傻到送回去给老头子咬死。我从来讨厌七叔,从小就讨厌七叔耀武扬威的轻狂样。老头子打骂我们,没办法,谁让投胎当了人家儿子,可七叔他凭什么?他才大我们几岁,就端出那份死相来对付我们。我那时不知道诅咒他多少次,可现在我比谁都可怜他,他就是只糊涂虫,可怜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谁活着!”
汉辰小心翼翼的合上那本相册,将七叔掩盖在那厚厚的壳子里,过去的一切都是过去了,他无从再去分辨谁是谁非。
汉辰再来到父亲杨大帅的房里,父亲忽然对他说:“龙官儿,有你四妹的消息吗?不知道怎么,忽然想起四丫头,不知道她过的如何了,是不是还恨我?”
“燕荣她,她,汉辰也很久没她的消息。四妹不想别人去打搅她,隐姓埋名在上海滩,开始在纱厂当女工时我去看过她,后来她搬家了,就没了消息。听人说,她嫁了人下南洋了。”汉辰怅然说,四妹怕就这样从杨家的生活中消失。
杨大帅叹了口气,那声音似乎吐出几十年的抑郁。
“你二娘,爹也是对她不住,她是个好女人,有多大委屈都不说。”杨大帅闭眼沉吟片刻说:“同你娘一个脾气。”
汉辰心里苦笑,可不是一个脾气,都是逆来顺受受人摆布的媳妇,连自己的孩子都无力去保护。
“龙官儿,有件事,爹要让你知道~~”杨大帅看着汉辰,拍拍床边说:“坐到爹身边来。”
汉辰凑到父亲身边,并没有坐到床边,反是坐在了床头一个圆凳上:“父亲尽管吩咐。”
杨大帅伸手拉过汉辰的手,亲昵的拍着汉辰的手,只是叹息,蠕动嘴唇,想说什么,却又话到牙边难破闸而出。
就在这时,噗通一声,门外连滚带爬滚进一人。
“四弟,你怎么了?”汉辰忽然站起来。
四弟汉涛一脸的惊恐,如见了魔鬼猛兽般给杨大帅磕头如捣蒜一般:“爹,爹爹求你饶了娘。不关我娘的事,你要杀就杀了汉涛,你饶了娘呀,娘什么都不知道。”
“四弟,你起来好好回话。三姨娘怎么了?”汉辰搀扶汉涛,汉涛却拼命磕头,额头破了层油皮。汉辰猛的回头看床上的父亲,父亲闭目靠在枕头边,平静的说:“龙官儿,给爹倒杯水来。”
“爹~~”汉辰真不知道父亲又在做什么,四弟吓成这个样子,但他已经感觉到父亲在暗中掌控了一切,父亲已经开始下手了。
“龙官儿,爹口渴了。”杨大帅说,声音放高了两度。
“父亲,三姨娘她在哪里?”汉辰问。
“爹还没死,连口水都喝不上了?”父亲阴沉的声音不怒自威,汉辰隐隐觉得后背发冷,应了声:“是!”去给父亲倒了杯水递到面前。
“噗”的一声,一口水喷到汉辰身上,茶杯砸在汉涛面前破碎,吓得汉涛一个激灵。
杨大帅挥手一记耳光抽在汉辰脸上:“混账东西,想烫死你爹吗?你想你老子早死你就可以反天了?以为你老子病糊涂了,连冷热都不知道了?”
汉辰心里明白父亲这巴掌是抽给四弟看的,但此刻他对任何的羞辱折磨都司空见惯,只若无其事的说:“汉辰再给父亲换一杯来。”
此时的汉涛已经在地上瑟瑟发抖,鼻涕眼泪满脸的哭求:“爹,求你放了娘,娘这一辈子担惊受怕够可怜了。二哥死了,娘的心就要碎了,汉涛只是想娘后半生安稳才干了糊涂事,爹把汉涛五马分尸吧,求爹别折磨娘了。”
汉辰记得他很不喜欢老四汉涛,而且汉涛从小就没拿他当大哥对待。尤其是那年他带秋月出走被爹捉回杨家失宠的日子里,举步维艰的岁月中三姨娘和汉平汉涛兄弟一直对他落井下石,想置他于死地而后快。想想世事变化无常,本来以为会少年夭折的他却活下来,而二弟却早早送命。眼前曾令他讨厌的四弟,那原本极其自私自利的汉涛竟然为了保护母亲情愿一死,这反令他对四弟生出些怜悯。
“老四,你在杨家不是一天两天,你最知道爹的性子。爹平生最恨背叛我的人,任何背叛家门背叛我杨焕豪的人都不得好死,都要付出惨重代价。你见到爹如何对待你大哥,也听说过你七叔当年如何回杨家的。你和你娘是明知故犯,不能怪爹心狠!”
“大哥,大哥你救救我娘,爹已经把她关到小角屋了。”
“小角屋?”汉辰心里一冷。那间角落里的屋子,当年乖儿的生母,那如花似玉的小夫人就是在那间漆黑恐怖的小角屋遭受酷刑折磨,然后一病不治撒手西去。
“爹爹,什么是小角屋?”乖儿领了小亮儿笑嘻嘻的进来。十多岁的乖儿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小许多,都是家里娇纵的结果。
看了跪在地上的四哥汉涛,奇怪的问“爹爹,四哥惹爹爹生气了?”
“爷爷,亮儿乖,亮儿给爷爷捶捶背,爷爷就不气了。”亮儿凑到杨大帅的身边,挥着小手为爷爷捶背。
“爹爹,什么是小角屋?”乖儿还穷追不舍的问。
“乖儿,今天的功课做了吗?”汉辰低声问,不想两个小家伙闯来添乱。
《天下风雷》后传《年少天纵》 血祭 IV
杨大帅见到乖儿和亮儿精神立刻好了很多,脸色也红润祥和。
一边颤抖了手从枕头边打开一个糕点盒子给乖儿和亮儿尝点心,一边抚摸着两个孩子露出欣慰的笑容。
屋子里汉涛凄冷的目光望向汉辰,汉辰立在一旁也满是无奈,父亲的眼里已经没了他和汉涛的存在,沉浸在儿孙乐事中听了小乖儿不停嘴的讲着新鲜事。家里的马车换了新棚子了,冯四爷家新买了敞篷车如何威风了。
直到打发了众人散去,杨大帅才招呼汉辰到身边来,拉过他伸手去抚弄他红肿的面颊。汉辰有意向后躲闪,却被父亲死死拉住。
“还疼吗?”杨大帅心疼问。
汉辰苦涩的笑:“父亲快歇息吧,大夫吩咐说父亲应该多静养。”
边顺势抽出被父亲紧抓住的手,扶了父亲躺下。
“龙官儿,你哪里都好,这些年的苦总算没白吃。你秦伯父总爱骂孩子‘记吃不记打’,好在你是个长记性的孩子。龙官儿呀,日后你要是当家,你这心要狠得下来。成大事者不能有妇人之仁,更不能感情用事。因为你在撑了一个家,你稍一犹豫被人有机可乘,后面吃苦受罪的是傻傻痴守在你脚下的自己人。这一大家子人。”
杨大帅的手拉了汉辰,紧紧的不肯松开。
“孩子,要恨爹你就恨吧。总比有一天你当家作主后,撑不起家业,挡不住风雨被家里人戳着脊梁骨骂死好。那时候你才是哭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怕你爹我在黄泉路上也帮不到你。你看看汉俞这个没出息的,他老子一死,他除去了跟了去死,没了半点志气去重振家业。谁生下来就天生该掉到一个安乐窝吃喝享福,男人的基业该靠自己去打拼。就是守业也要有那份本事,败家谁不会!”
杨大帅说:“你三叔家的事,你不要插手。你现在给钱周济他们,就是害了他们。我都安排好了,他们只要伸手卖力气从头开始干活,饿不死。都怪我,怪我宠坏了你三叔他们。”
杨大帅推说头疼,让汉辰下去。汉辰发现父亲的眼角挂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