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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一碗村-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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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一嘴酒气,摇晃着说:“赵队长,你是个好人,从今往后,咱们就是哥们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也就是你的事。像这种不知死活的无赖东西,让他坐牢,让他枪毙,都由我来给你收拾。”刘三亮觑着眼睛不敢吱声,心智麻木地看着赵黑扶老公安进屋去了。

屋里又传出赵黑让酒的声音,跟着是试探性地大声询问流氓犯的判刑程度。黑脸公安说:“判什么罪,那还不是由我们说了算。流氓罪和反革命罪一样,今天逮回去,明天就可以枪毙。”赵黑讶异地说:“不会这么严重吧,法院不开审就可以毙人?”黑脸公安用棍剔着牙说:“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执法可以先斩后奏。只要是犯人反抗,或者有逃跑的迹象,开枪打死了不但无错,还能立功呢。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出去就把这个流氓给你枪毙了。”赵黑忙拉住说:“可不能这样,咱们还是喝酒,喝酒。”黑脸公安喝多了,似乎被赵黑的疑问话挑起了斗志,挣开了身子,当时提了枪就走出屋来。

屋里的对话刘三亮听得非常明白,看见黑脸公安提着手枪,一副醉薰薰的样子,吓得啊呀呀杀人啦乱叫起来。

“哈哈,你还算人啊!现在你他妈的连一条狗都不如了。狗杀了还能吃肉呢。你刚才不是想跑吗?你不是还挺会骂人的吗?你再放嗓子给老子喊叫呀?”黑脸公安说一句话,踢刘三亮一脚,枪指着刘三亮苍白的额头,继续说:“小子,你咋不喊了?不骂了?咋,是怕死了?哈哈哈,我现在就放开你,你再去偷看女人上厕所如何?”刘三亮噤若寒蝉,眼睛盯着黑洞洞的枪口,瘦长的脸抽搐变化着形状。黑脸公安进一步拉开了枪的保险,右手肥胖的食指抠着枪的板机,一下又一下点击着刘三亮的额头,嘴里倒数着九、八、七、六。刘三亮双腿一软,身体下滑窝在树的根部,嘴里牙嗑牙喊着:“不要呀,不要呀。”黑脸公安阴阳怪气说:“我还以为你真的不怕死呢,原来不过是个虚心的萝卜罢了。怕死就好,就先留下你的狗命。”跟着大喝一声说:“小子,你给我听着,从现在开始,你给我把臭嘴紧闭上,要是再露出一点声音来,我就让你的脑袋开花,舌头掉出嘴外来。”赵黑适时出来,把黑脸公安举枪的手压低了。

刘三亮惊恐不已,摇头又点头。那一刻他真的害怕了,因为一个拿枪的醉汉,嘴里说的和行动往往就容易错成一致。

赵黑的老婆出来了,战战兢兢说:“六柱,这个院子里你可不能给我闹出人命来。”黑脸公安嘴里好象噙着什么东西,含糊不清地说:“没事,我给这家伙先上上课,等一会儿吃完了饭,打开他的手铐,拉到沙漠里再枪毙。”说是等一会,黑脸公安右手拿枪,左手却从身上掏钥匙,歪斜了身体一个兜又一个兜翻找着,终于找到了一串钥匙,又挨个试着开铐子的钥匙。

刘三亮真的尿裤子了,尿水从裤腿里热热地往下流淌。赵家的院墙外又出现了探头探脑来看热闹的村人,有的娃娃因为互相拥挤,还骂开了架,有的嘿嘿傻笑不停。刘三亮心里念叨着自己的女儿和老婆,嘴唇紧咬不敢发出声。黑脸公安找到了钥匙,几次捅不开手铐。

刘三亮突然受惊了一般,躲着绕着,忍不住带了哭腔说:“同志,我可没跑,也没反抗啊。你还是,你还是回去吃饭喝酒吧,我、我、我保证按、按、按你的话去做还不行吗?”黑脸公安嗯了一声,拉长了声音,斜眯住眼睛,恼怒地说:“谁让你说话了,谁是你的同志,你他妈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个啥货色,跟我们称起同志来了。我告诉你,跑没跑?反抗没抗?你他妈说了不顶用,我们说了才算。明白了吗?”刘三亮彻底服输了,眼泪鼻涕流得满脸都是。“当然,当然是你们说了算。可是我冤枉啊,是他、他们诬告我。我什么坏事也没做啊!”

“你没耍流氓,那你眊人家厕所那是干啥呢?”黑脸公安双手叉腰,用一种很关切的声音小声询问说:“那你还为啥四处对人说,你看见了哪个啥了?你这不是贼不打自招吗?”刘三亮急急辩解,又指着站在一边的黄脸婆,说:“我向天发誓,那都是我编的,全都是编的,不信你问她本人。”黄脸婆一口碎唾沫吐到了刘三亮的脸上,说:“你个牲口。你现在嘴软了,造谣污蔑我的时候,你怎么没来问问我。四十来岁的毛驴岁数了,一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你作践老娘我干什么呀!”刘三亮懵头懵脑,乞怜地说:“这事,我还是因为那事心里不平,才兴口胡说的。你和赵队长大人大量,跟公安同志说说,放过我这一次吧。”黄脸婆啐了一口,说:“你这种人,狗改不了吃屎,走到这一步,都是你自找的。我凭甚给你去求情。我们不管,你死了都活该。”这一说出了恶气,丢下话回屋去了。

几个陪酒的村人都走出屋来,和赵黑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将黑脸公安劝回了家里。

时间已是下午三点多,喝多了酒的两名公安被赵黑安排在自家的炕上睡觉。黄脸婆一边收拾饭桌盘碗,一边打开了屋子的后窗,让穿堂而过的风清理满家的烧酒味和羊肉膻味。赵黑红着半张好脸,抽动着半张布袋脸,坐在炕沿边上抽卷烟,一棒接一棒,吸得时候眼睛微眯,吐得时候眼睛紧闭,静静地想着一桩心事,也在享受着一份心情。等到赵黑满足之后,走出门来,刘三亮见机叫了声:“队长。”赵黑站住了,被酒喝红的眼睛盯着刘三亮足足有一分多钟,扭过头二话没说走了。

半个多小时后,黑玉英脚步匆匆来到赵家院子,手忙脚乱试了好几把钥匙,才打开了男人的手铐。长时间的太阳晒,加上身体窝曲,刘三亮的脑袋嗡嗡地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着老婆的举动发呆。

“你还傻什么呢?想坐着等死呀!”黑玉英说着拉起男人就往自己家走。一进家门,看见赵黑盘腿坐在自家的炕上,刘三亮更糊涂了。赵黑直着脖子,拉长了脸说:“你什么也不要说,也不要问,收拾上两件衣服,先到外边躲上两天。其它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有我给你担着。”刘三亮一时明白过来,提了老婆收拾好的一个布包,匆匆地出走了。

几天后,刘三亮的娘黑香娥从二十多里外的红光村回到了一碗村,和自己的侄女,也是自己的媳妇黑玉英在家里叽咕了一晚上。黑玉英又到赵黑家问询了公安的情况。赵黑目光直直地盯住黑玉英的眼睛说:“你们也太急了吧,这么大的事,这才几天时间。我给你说,现在人家公安还逼着我要人呢,我明天还准备再去一趟县里,找人看能不能了断了这件事情。要是摆不平了,后事谁也说不准。”黑玉英说:“赵队长,我姑妈回来了,他说你是我们家的恩人,让我们全听你的。要是事情平安过去了,我们一家会报答你的。”赵黑语气平和了,说:“啥恩人不恩人的,这事闹到现在这一步,我也是没有想到啊。要不这样吧,我写个字条,让刘三亮到县城和梦生他们一块给咱们村搞副业去。干上一段时间,等风声过去了再回来。”黑玉英喜出望外,“那当然好了,只是他现在去了县城,公安要是知道了,那不更危险吗?”赵黑说:“没事的,城里人多,混在一起谁认识谁。再说,公安只会想到咱们村里和你们家里,绝想不到人会在县城里的。这叫灯下黑。”黑玉英接过赵队长的字条,千恩万谢,出门时差点让门槛给拌倒。

院子里黄脸婆提着猪食桶,看见黑玉英兴奋得脸色泛红,脚步轻飘飘出了院门。黄脸婆怔了片刻,嘟哝着骂了句:“狐狸精,一脸的婊子样。”

 喝柴油的疯子

就在刘赵两家恩恩怨怨纠缠不清的时候,疯子高远方白天站在墙根底下晒太阳,晚上就回到自己家里睡觉。晒太阳时他的眼珠子会半天不动,身体像根树桩一样僵硬挺直。有时表现的很文弱,还会哼一些村民们都很少听过的调子,更多时候会讪讪出一脸的肮脏,对着别人或一个人傻傻地笑。

远方的娘原来身体就多病,儿子的事犹如雪上加霜,结果在冬天里卧病不起,熬了一个多月凄悲而殁。远方的老婆禾禾也提出离婚,高家的族人合着伙反对,高老二自然也是不同意,意见就反映到队长赵黑的耳朵里。禾禾找上门来开证明信,赵黑没答应,让她和家里人商量好了再说。没办法离婚,禾禾一赌气带了四岁的儿子回了娘家。家里剩下一老一傻,日子很快就过得没了样子。

赵黑特别关照,把原来的牛馆换了去看瓜田,让高老二接手了放牛的营生。这个举动赢得了一些村人的赞誉,说赵队长人家大人还是有大量,胸怀慈悲心肠。也有人说赵黑的这一表现,是故意做作出来给别人看的,是菩萨脸面鬼诈心肠。还有人冷言冷语说,刘三亮和赵黑干仗,居然进了城里的副业组。高老二这样的无用老汉,儿子都砍了队长半边脸,还能挣比妇女还多的工分。看来神鬼怕恶人……。

梨花盛开的季节,高远方的疯病一下子严重起来。他也不去伤人害命,只是每天四处疯跑,住无定所,吃不分干净肮脏。有一天晚上就钻到邻村一户结婚不久的人家的柴禾堆里,那家女人天黑去抱柴,结果摸住了疯子的腿。疯子呼地往起一站,“啊、啊”的挥舞着两条胳膊,在那女人面前乱跳。把个新媳妇吓得失声叫唤不迭,当场瘫软在地上。媳妇的男人闻讯出来,找了棍子把高远方堵在院子里,又唤了几个村人用绳子捆了,一通乱打,当时就鼻青脸肿,皮开肉绽,形象谁看了都会害怕。

疯子被捆着在柴禾堆里熬了一晚上,第二天被押送回一碗村。那小媳妇几天缓不过劲,更不能完整说一句话,送到乡医院看大夫,花销了一笔。媳妇的男人来村里算后账,高家没钱,赵黑出面理论,指出疯子是没有自知能力的人,何况你们把人打得也够惨的。又让人拉了疯子过来,当面脱了衣服让那男人看。

一碗村人越聚越多,那男人也不敢造次,留了句到公社去说理的后话走了。

疯子的皮肉伤好得出奇的快,一点没感染,只留了一些疤痕,人却好了伤疤忘了痛,也许根本就没有记住受过的罪。因为时过不久,在一个下雨天,他又流落在一户人家的猪棚里,和猪躺在一起睡到了天亮。第二天早晨喂猪的女人叫猪吃食,居然叫出一个大活人来,当时的惊恐可想而知。

那家女人叫出了男人,疯子这次没有傻等着挨揍,斜了身体边回眸边叫唤边跑,没注意脚下一根树枝,拌了个猪啃泥。那男人追过来,看着疯子一脸惊恐,冲着胯骨处踢了两脚,骂骂咧咧回去了。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两脚,让疯子拐一个多月,走路才慢慢重新周正起来。

当然了,疯子野跑,也有好心人家,剩菜剩饭用纸包了,用破碗盛了递给他吃,更多的时候,远远就把他骂走了。一些混耍的娃娃们,成群结伙遇上了疯子,一时劣根性暴露,扔坷垃打他。更有甚唤出村里各家的狗,指着赶着让咬人,吆喝着狂追不放。

说来也怪,远方人疯了,面对这种事反而显得很经验,常常手里拿根棍子,对人不敢动手,打狗却是勇往直前,一副叛命的架势。

后来的高远方疯跑够了,哪也不去了,每天很准时来到大队完小。最初他也没什么异常,爱坐在操场的树下,傻笑着看娃娃们做操。再后来就不安分了,老师给学生上课,窗子上会突然现出一副头发蓬乱,脸面油污黑脏的头像,搞得学生娃娃一惊一诈,有尖叫有狂喊乱成一片。

为此,学校开始不让疯子进校门,无奈四面围墙都是用黄土夯成,早被娃娃们遛出了四、五个缺口,稍不注意他就遛进来,见教室门开着又没有老师上课的班,疯子就一本正经走上讲台,很内行地在黑板上写字,讲数学运算。学生娃娃初还惊异不语,很快乱轰轰嚷成一片,有的还用纸弹和泥土块投他。

过去和高远方一起教书的程老师,对他真疯还是假疯心存疑问,一次看见疯子遛进校园,就吩咐上课的学生谁都不许说话打闹,自己躲藏到最后面,把凳子放倒了坐着。

疯子在门上探了几探,一本正经走进来,煞有介事往讲台上一站,扫视了一遍注目的学生娃,翻开讲桌上的算数课本,有条有理地开讲了。程老师听了几分钟,发现疯子所讲内容并不是课本里的,但听起来完全正确,心里正自诧异,一个学生娃放了声很响的屁,同学们轰的笑成一堆。

这一笑,疯子刚才良好的状态消失了,痴痴地站在讲台上,茫然不知所措,眼神发直,一动不动盯着教室的屋顶。学生们收住了笑声,悄无声息盯着他看。静了不到一分钟,高远方先笑了,带出了平时嘿嘿的傻子嘴脸。程老师叹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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