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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悦容劫难逃风月-第1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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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一时兴起说要放风筝,他连夜不睡扎了一个纸鸢,非是真龙在天,却是展翅高飞的鹰。他心里想着,多可怜的孩子啊,若不是生在帝王家,合成液该这般自由快乐的……那段时日,他的悦容姐误会他,整整两年对他不闻不问。他没有解释,一声不吭。恣意张狂的面容,伤痕累累的心,依旧做他的楚家十二爷,只是午夜难以入眠的时候,胸口总流溢着浓浓的思念和悲伤。

对天子百般的好,非是弥补什么,只是为了守住自己尚存的一丝良知。

真心付出的人,总会有真心的人懂得。

颠沛流离、饱受人世冷暖的天子,有着一颗细敏感的心,又怎不知他这个舅舅的好?所以依赖他,尊敬他,爱戴他。

昔日当飞鹰纸鸢在无边苍穹翱翔,天子说:“若有一天,朕真如这风筝飞走了,便也请舅舅放开手中的线,让自己的心自由吧。”

今日命运如此安排,怎叹一声无奈?

那孩子临死也要告诉他,他感激他,不会怪他,永远也不会。

但是,善良的天子怎会知道,有时候选择不恨,远比恨,更让一个人痛不欲生。

赵熏头七这日,天赐凯旋回朝,人前笑着,人后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拂着天赐的头,望着窗外倦怠的风景,陪着他无声无息地流泪。

沿着内心的悲伤逆流而上,寻找一切痛苦的源头,是我这狠心的姐姐,也是这乱世的纷争。

人们在乱世中寻找一处安土,哪怕只是心灵上的宁静,也不得所愿。

自登基大典过后,萧晚风一直在试探天赐,萧晚灯也安插了眼线在他身边,他能怎么办?

不能错,绝对不能错。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输。

为了我这个姐姐,天赐唯一能做的只有泯灭良知,杀了自己的亲侄儿和那从小待他甚好的五姐。

是非对错谁来判定?

若这个世界当真只有简单的黑白和对错,那便是好的。

生于乱世,又有谁真能如莲花般出淤泥而不染,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汲汲营营了半辈子,也不过换来这一声喟叹。

奢求别人的宽容,还不如自己对自己宽容。

天赐反反复复喃喃自语:“他们不会白白死的,绝不会……”

自阿娜云来到长川之后,萧晚月长宿明月楼没再回贤王府。

大昭皇子为区区下贱烟花女子而冷待一国公主,消息传回胡阙,胡阙王大怒,遣胡阙王子为使臣前来大昭。

若胡阙王子抵达后,这两兄弟还在为和亲这事上对干下去,又如何了得?

萧晚风病情才稍见好转,又因此事怒气攻心。

既然他们两人都拉不下脸,便让我给一个台阶下罢。

届日,我换了身男装,带了几个侍卫出了宫,来到明月楼。

明月楼大堂上,一道巨大涂金装裱的奔月屏风,龙飞凤舞题着一首诗,道是:“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沈。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一处酒肉卖笑的烟花之地,偏是这般风雅别致,颇为新鲜有趣。

来明月楼之前便听说了,那儿的老鸨可与寻常花巷里头的不一样,年纪不大,仅双十有五,长得风姿妖娆,比起楼中的花魁还要美上三分,以前也曾是技压群芳的头牌花娘,后来便建了这一座明月楼,自个儿做起了鸨母。欢场众人无不遗憾,如此美人不再出来接客,真是暴殄天物。偏偏美人生得泼辣个性,倒教众人不敢轻易招惹了去,而今更是了不得。

除非你色向胆边生,敢得罪大昭国位高权重的贤王殿下——他可是这明月楼的大后台,也是那老鸨颜娘的恩客。

花香里以讹传讹,说贤王殿下为了她,连胡阙公主都不娶了,住在明月楼整整半月之久。

刚踏进前堂,便见那妖娆老鸨正跟一个男人吵架,那男人正在怒骂此处的姑娘下作云云。

四周围观的人窃窃私语:“不知是哪来的没见过世面的二愣子,竟敢在明月楼撒野,得罪了颜娘,以后也别想在长川混了。”

只见颜娘双手往腰上一插,眼睛瞪得杏核似的圆,像一只火辣辣的冲天椒,对那占了便宜却赖账的二愣子噼里啪啦怒骂不休:“放**的屁!敢说我这儿的姑娘下作,也不瞧瞧你自个儿是什么德行!老娘敢拍着胸脯大声说,这世道谁不喜欢这下作的事?你敢说不么?我呸!你不敢,瞧你这自命清高的穷酸相,整就是个孬种伪君子!告诉你吧,全天下也就除了太监、柳下惠,谁不爱**这活儿?别怪老娘跟你撂挑子,没这下作的事,你老子还怎把你这兔崽子给造出来!哎呀,瞧我,跟你说这么多做什么,来人呀,把这厮给老娘轰出去,以后眼睛放雪亮点,这种货色别再放进来啦——”

头一转,变脸似的又对着旁人眉开眼笑,挥动着手绢儿吆喝:“哎呦,秦相公,好久没来这儿了吧,是不是家里头那位盯得紧呀?可苦了我家牡丹啊,念你念得那小模样都憔悴了——快快快,楼上请!”

一出闹剧匆匆收场,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依旧是个莺莺燕燕、欢歌笑语的快乐窝。

颜娘的面容,明艳欢快,如五月的天。葱玉般的手指拂过微乱的鬓发,不经意间与我对上视线,她一怔,又兀地笑了起来。

扭着柳腰儿漫步走过来,绕着我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一番,似是而非地笑道:“最近外头多了许多官兵,奴家刚刚还在想呢,这皇帝陛下到底能忍多久才会下令闯进来拿人,没想到盼着盼着,却是把皇后娘娘给盼来了,凤驾亲临这九流之地,着实委屈娘娘了,奴家这厢有礼。”说罢盈盈欠身,颇为端庄,又哪是方才那副泼辣样。

对于她能一眼认出我的身份,也不感意外,本就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的女人,有胆子帮着萧晚月跟一国之君对着干的,又岂会是寻常的欢场女子?

便不与她过多周旋,直接问:“贤王他人呢?”

颜娘淡淡一笑:“皇后娘娘随奴家来吧。”

朱漆木质楼梯旋转而上,她边走边说:“圣上可真不体贴,怎能让皇后娘娘来这种地方呢,哪怕换了男装带了随从,也是不好的呀。”

连皇帝的不是她都敢说,是假无知,还是真胆色?

我不与她搭话,一直冷着脸,她也不在意,自说自话:“奴家可算盼着你们来人了,圣上那头悬着一把利刀子且不说,便是长乐郡主和呼胡阙公主,也是小女子招惹不起的大人物呀,再不将屋里头那个冤家带走,我这明月楼指不定要被人给拆了去。奴家下半辈子就图这个活儿过日子,若真拆了我这明月楼,日后可怎么过呀!”

风尘打滚的女人,说话一下子九个弯,分不清哪句真哪句假。

我不由问:“有贤王做你后盾,还担心什么?”

她回头深深看了我一眼,一闪而过的复杂,似悲又哀,转而被她夸张的笑声掩饰了,手绢儿半空乱挥:“哎呦呦,瞧皇后您这话儿说的,男人要是靠得住,这天下哪还有那么多姑娘出来做这档子的皮肉生意,早从良做贤妻良母去了。您出身名门,福气好,哪一回不是嫁得轰轰烈烈的?我们这些下等人可跟您比不得。”

不理会她话中的讽刺,我道:“但你还是让他在这儿住了许久。”

“他可是贤王殿下,皇帝的亲弟弟,奴家也是得罪不起的。”

“真是如此?”

“不是如此还能怎样?”

手指习惯性地掠过耳角的鬓发,颜娘道:“早在他还不是贤王殿下之前,长川城里哪家姑娘不知这么一位才华横溢风华绝代的萧二郎?每当他的马车打街头走过的时候,春风拂面,柳絮纷飞,管你是名门千金小家碧玉、还是烟花女子下三滥的,谁不是羞羞答答地躲在窗口后面偷偷把他瞧?昔日长乐郡主过门时,可知多少姑娘为他哭红了双眼,今日胡阙公主和亲消息传来,又有多少芳心碎了一地?奴家这样的女子,又哪有什么资格伤心?他是贤王也好,不是贤王也罢,都不是奴家靠得近的人物,除了得罪不起,便无他想了。”

说话间,来到了一处别致的庭院,清新优雅,丝毫不见脂粉味。

屋内陈设也别具匠心,精致典雅,遍地绒毛白毡子,云纱垂帘层叠错落,那纱帘后头,依稀有一男子斜卧锦榻上,白衣如雪,长发如墨。

我停在门口抬头看去,颜娘此刻的表情格外温柔,素手将垂帘掀开,轻声唤道:“二爷……”话不及说完,便被抓住手腕拉到了床上。

随着婉约朦胧的纱帘,逆着格子窗外氤氲的白色光华,只瞧得见蹉跌的两道人影,宛如纠缠不清的魂魄,模模糊糊,层层叠叠,面目全非。

萧晚月醇厚的嗓音略带灼热的沙哑,宛如烧了火的陈年烈酒,懒懒问了句:“若是我娶了别家女子,你会伤心吗?”

颜娘叹了声:“二爷,你醉了。”

他不依不饶,像个孩子似的坚持问着:“若是我娶了别家女子,你会伤心吗?”

颜娘道:“二爷啊,在这里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呀。若心中真有疑问,何不亲自问问正主儿?奴家虽出身下贱,也不屑做他人替身。”将萧晚月推开,把半月窗廊上的垂帘拉开。

便见萧晚月慵懒斜倚4锦罗榻,内着白色寝衣,肩披水色云纹广寒衫,闲散地披着长发,只在发尾以紫金绳束着。他的头发要比寻常男子来得更长,顺着床榻半垂在宽长的衣袖上,流云似水。

“悦容?”

见到我站在门口,他细微眯了眯眼睛,不知觉地坐正身子,混沌的眼神也渐渐清明了起来。

番外:美丽的错误(颜娘)

做她们这一行的,从来不信世上有什么痴情人。

从被卖入青楼的第一天起,教导她们的老鸨就张合着血盆大口说:“姑娘们,别跟男人谈感情,感情能值几个钱,只有金银珠宝才是最牢靠的东西。”

若非真对男人死了心,有谁会去爱银子那般庸俗的东西?

可总有几个姐妹不信邪,错把芳心投,流了一生的眼泪,心心念念负心郎,也不得善终。

她就在想,自己这辈子绝不会为任何一个男人伤心——又怎知,人生是这般那般不由人。

谁不曾年少轻狂、情窦初开?她颜娘也不例外呀。

一江春水涟漪,满树桃花璀璨,她年芳二八,正是青春年华,偏教她遇见了他。

那绣着紫色菱花的华盖马车打城道走过,马蹄踏碎了她手中滚落的胭脂,溅了满地的嫣红。

他从马车里走出,衣冠茫茫如飞天的雪,将她自地上扶起,轻问:“姑娘,你没事吧?”

马车远远地走了,她还怔怔站在原地,徒留碎了一地的胭脂,还有旁人一句羡慕:“是萧家二郎啊,她可真是幸运,我也愿用那如血的胭脂,换他一句问候。”

此去经年,她风尘滚滚,皮肉卖笑,他仍是天边渴望不可及的明月。

他娶长乐郡主的那一日,正是她的开苞时,有人一掷千金买下她的初夜,是个年过四十又胖又丑的男人,趴在她年轻的身上滚动着肥胖的身体。她痴痴看着窗外那轮明月,听着远处传来热闹的喜乐和鞭炮声,然后,就哭了。

自此,她再也没流过一滴眼泪,哭着笑着都得活着,能笑,为何要哭?

自此,每当那辆华盖马车从街头驶过,她都会倚在朱色栏杆上,挥着手绢儿:“哟,萧二爷,奴家喜欢你,上来坐坐呀!”

花街里的姑娘笑翻了肚皮,打趣她:“颜娘呀,二郎是咱们大家的,可不许你独吞!”

正经人家的姑娘一脸不屑,低骂一句:“真不要脸!”

她笑着一言不发,目送马车走远,一年又一年。

那一年,她把他写的诗编成曲子,抚琴吟唱,听曲的姑娘们无不红了眼睛。

那一年,他第二次向楚家十姑娘提亲,又被拒绝了,他满世界地寻找那个女人,她彻夜唱着他写的诗,如杜鹃般声声啼血。

那一年,老鸨老了不想干了,她用自己所有的积蓄买下青楼,将“怡红院”的牌匾换成了“明月楼”。

姐妹们取笑:“这名儿取得真呛人,哪像是卖笑的地方。”

她笑笑没说什么,又花了十天十夜,亲自秀了那道奔月屏风。

广寒宫里千年的寂寞万年的孤独,她愿做那奔月的嫦娥,独居月宫里,芳心凋零于岁月的沧桑中,也不屑为明月所知,就如同她对他的爱,整整九年,所有的交集也不过是最初的那一句:“姑娘,你没事吧?”

直至半个月前,才有了第二次交集。

窒闷的天气下了一场秋凉的雨,她打着青纸伞从湖畔走过,瞧见那茫茫白影站在湖边淋雨,似要化雨而去。

她上前问:“这位公子,你在这里干什么?”

怎不知他的伤心事,心爱的姑娘嫁给了他的大哥,他的大哥又要他娶别家姑娘,这已是长川城中众所皆知的事了。

他没有回答她,她一脸毫不在意,正要离开的时候,听见他说:“我没有想要回去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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