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在上-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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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峙的双方早就已经意识到，没有人希望这种冲突进一步升级，同时又都不情愿率先败下阵来——原本针锋相对的对抗最后已经被拖延成了骑虎难下的消耗，较量的仅仅是谁的耐力更好一些。
而偏偏在这样一个关键时刻，时间却又凝结成了固体……
不知道过了多久，公交车才又一次缓缓地进站。那几位民工象是到了目的地，前后招呼着纷纷冲向车门。直到这时，小偷才借势扭转身跟着他的两个同伴一起下了车。临出车门的一瞬间，他还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嘴角竟带着一丝我至今无法解读的微笑……
我长长地吁了口气，在牛仔裤上擦了擦手心里的汗……
汽车再次开动时，我的心情才略微松泛了些，看着车窗外堂皇的街景，我不得不再次骄傲地对自己说：
“哈！这，就是我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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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导
在体育中心大门外的冷饮摊前，我坐了大约二十分钟。
一方面是想从刚才的紧张情绪中摆脱出来；另一方面，我也真的需要酝酿一下才有勇气走进那个大门。大概是因为儿时留下的阴影罢，我一直害怕见到那些有权利把握我命运的人——在我印象里，他们除了偷偷在你的档案袋里写你的坏话，和在你生命中的那些关键时刻给你制造麻烦外，大多不会做任何有益你身心健康的事。尽管我知道眼下的情况还远没有凄凉至此，可我仍然本能地紧张。
“你看这天儿热的……”卖冷饮的老太太一边擦拭着她已接近文物级的冷饮车，一边自顾自唠叨着，“搁早先哪儿这么热呀……热也就是那么几天，这月份儿早凉快了……你看看这人、这车……就冲这个也凉快不了哇！……话说回来，要凉快了谁还吃冰棍、喝汽水啊……”
此时我并没有心情和老太太谈论这么严肃的生态问题，不过她讲话时舒缓平和的语调还是让我平静了许多。喝过老太太递过来的第二瓶“冰镇汽水”，我开始觉得脉搏和血压已基本恢复了正常。我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十点一刻。
——这说明，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再让我犹豫了。
“多少钱啊？”我掏出零钱问旁边的老太太。
“三块！”
“给您搁这儿啦！”
“哦！”老太太并没有理会我放到车上的钱，而是继续喋喋不休地继续着她的讲演。在我就要转身离开时，她才抬起眼皮送给我一个灿烂的微笑。
这个微笑似乎为我增加了一些勇气——她开始让我觉得，即使是死，我也应该表现的更加英勇壮烈些……
体育中心的办公楼掩映在一群奇形怪状的运动场馆中央，和周围那些“后现代主义”的建筑比起来，它中庸古旧得就象是前清时的遗物。每次看见这栋大楼，我的头皮都会感到有些发麻。因为它晦暗的颜色和庄严肃穆的造型总是让我想起一口巨大的棺材。整栋大楼唯一让人觉得有些生气的，就是门口水泥台阶旁蹲放的两尊张牙舞爪的石狮子。而且，在其中一个狮子的屁股上，还赫然用黑色记号笔写着“某某某是###”、“某某某和某某乱搞男女关系 ”的字样——两句话的名字部分都已经被人用更粗的笔画涂掉了，并且还有人在旁边点缀了一行小字“谁写谁他妈没屁眼儿”。
这几条标语多少还能让人感到几分宽慰——它至少用事实证明，生活在这样一个言论自由的年代，无论如何也算是一件幸福快乐的事……
在办公楼的大门口，我再一次变得心虚气弱起来。因为我越来越开始觉得，我的这份工作确实来得有些荒唐可笑——有谁会想到，一个油画专业的大学生竟会被分配到“体育中心”呢？
说起这份工作，我还应该感谢我那未过门的“岳父大人”——
其实按照我毕业时的意愿，本打算象那些“艺术家盲流”一样留在北京流浪闯荡几年。因为在我当时纯洁幼小的心灵里，总觉得那样的生活才是成为一个真正艺术家的必由之路。可是，这个美好的愿望却遭到了这位未来岳父无情地扼杀——他十分坚定地认为，无论如何我都应该和他的女儿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为此他不惜求人弄脸、 费尽周折，才算帮我联系到了这么个所谓的“国家事业单位”。鉴于老人家的一片苦心，我只能带着几分感激和无奈接受了这个馈赠。虽然心里有些不甘，却也并不觉得它能真正阻碍我的飞黄腾达。
毕业之前，我曾跟随“岳父大人”到这栋大楼里面试过一次，并且见到了中心的胡主任。当时我唯一的印象，就是这位主任的官威很足——虽说“岳父大人”在自己的单位也算是个威风八面、呼风唤雨的角色，可在这位主任面前却只能是唯唯诺诺、俯首贴耳。而对于从小就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我来说，更是只能用战战兢兢来形容。
自此之后，我对这位主任便一直有些畏怯。甚至连带得这栋大楼也跟着一起变得毛骨悚然起来。
在办公楼前的台阶上，我拼命想起了许多诸如：刘胡兰、董存瑞之类的革命先烈，试图用他们舍生取义的光辉事迹激励自己勇往直前。这个办法似乎还有些效果，五分钟后，我终于向着这栋黑乎乎的大楼迈出了艰难的第一步……书包 网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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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想起了太多烈士的缘故，当我终于来到主任办公室的门前时，竟真的有了种大难临头的感觉。于是我便毫不犹豫地象那些真正将要大难临头的人一样，又一次强烈地感受到了那种想尿尿的冲动。
在三楼厕所那个流水潺潺的小便池边站了良久，我才终于把那些滚烫的液体挤出了体外。让我感到有些吃惊的是，它们黏稠鲜艳得就如同电视广告里那些据说可以延年益寿的新鲜橙汁。从中医学的角度讲，这大概是一种“急火功心”的表现。至此我才渐渐地开始相信，那些真正宁死不屈的英雄们确实都是一些“用特殊材料制成的”超人——可以想象，如果他们每个人都象我这样胆小怯懦，也许在“就义”之前就已经变成了一台产量丰富的果汁机……
对于自己如此的表现，我不禁感到非常失望。因此对着厕所里那面斑斑驳驳的镜子，我第一次开始跟自己讲话：“要振作呀老兄！要知道，一个真正的无产者应该是无所畏惧的！对吧！这有什么呀？不就是个主任嘛？小老头儿而已！等我混到他那岁数，还说不定比他好多少呢，对不对？！咱有什么理由怕呢？是不是？！……咱怕过谁呀……”
——据我以前认识的一位气功大师讲，这种方法叫做“心理暗示”。虽然在此之前，我还并没有尝试过它的威力。不过据说它对那些准备自杀却又没有勇气从楼上跳下去的人一直非常有效。
大约过了一两分钟，我果然渐渐找到了一种视死如归的感觉。而且，在我一步一步走到主任办公室的门口时，心里想的也不再只是尿尿。
我清了清嗓子，盘算着该以怎样的表情说出我的第一句问候。这时，门却突然从里面打开了。我先是听见了一串“呵呵”的笑声，跟着，便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直戳戳地从屋里走了出来。这女孩手里端着一个纸杯，一边往外走，还一边回头跟后面的人兴高采烈地说着些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到正在门口酝酿情绪的我。
我见女孩走得急切，便急忙闪身往一边避让。可是由于距离太近，还是没能避免这次在劫难逃碰撞。结果，女孩手里那杯热情洋溢的白开水便毫无保留地洒到了我的裤子上。而且，那洇湿的位置还颇为不雅……
“喂！……”看着自己颇似“尿了”的裤子，我的心里很是不爽。
“哎呀！真不好意思……”女孩似乎听出了我声音里的不快，下意识地躬下身要帮我拍打裤子上的水。
她的这一举动倒着实唬了我一跳。我赶忙向后跳开一步，随口叫到：“喂！你干、干什么……”
女孩恍惚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忙抬起头一脸歉意地朝我笑了笑，说：“呃……对、对不起……”
我这才看清了女孩子的脸。
于是，我对这栋办公楼的看法马上就有了改观。
客观一点讲，她绝对不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可是却无疑是最接近我个人审美取向的一个——她的肤色微微有些黑，可五官却长得开朗而又精致。和以前我见过的那些面相惨白、涂脂抹粉的妖冶女子比起来，她身上天然就带来了一份健康、清爽的品质。她的牙齿很白，一笑起来，一排整齐、紧密的牙齿就象是暗夜里闪烁的星星……
坦白说，我并不是那种喜欢见异思迁的男人。可是此时此刻，我却真的有些后悔已经过早地向人许下了青春……
“你……没事儿吧？”女孩见我大张着嘴巴傻站在那里不动，便眨巴着眼睛问。
“呃……”我这才回过神来，“没、没事儿……”一边说，我一边暗自检讨刚才不该那么草率地发火。
“真是抱歉！我没看见……你看我这儿……”女孩向我举起了手里那只已经被她捏瘪的纸杯，嘿嘿笑了笑。
别致，真是太别致了——在此之前，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如此漂亮的女孩居然可以象她这样傻笑。
女孩的笑容使我如醍醐灌顶般周身舒展，于是，便急忙也展出一张笑脸说：“没事……真、真的！嘿嘿……”一时间，我也搞不清我们俩究竟是谁的笑声才更傻一些。
这时，刘秘书迈着她训练有素的步子款款从后面跟了出来，“怎么啦‘笨笨’？你又干吗啦？……”她一路走，一路笑盈盈地跟女孩打趣着。却不小心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我。“呦！”虽说只是见过一面，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我，“这不是小陆吗？到啦！？”
“哦！刚、刚到……”我忙回答。
“你们这儿是怎么啦……”刘秘书询问地看了看那个被她称做“笨笨”的女孩，顺势还瞟了一眼我湿淋淋的裤子。
“水……”女孩又扬了扬手里的纸杯，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说，“没看见……碰了一下……”
“呦！没事吧你？烫着了吗？”刘秘书这才正式向我表达了她的关切。
“没、没事儿！不热！”我抖了抖腿，本能地往一边侧了侧身。
“那快进来吧！别在门口站着了！”刘秘书一边招呼我，一边对女孩介绍说：“这是咱们这儿新分来的大学生……搞艺术的！”说后面这句时，她的眼神还特意闪了闪。
“是吗……”女孩再次含笑朝我点了点头，对刘秘书说，“……那我先走啦刘姐！”
“你不再拿一杯啦？”
“不了！”
说完，女孩不好意思地向我摆摆手，转身离开了。
她的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却让我激动得有些心惊肉跳——自从我发育成熟之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一个如此漂亮的女孩这么主动地跟我打招呼。尽管此时女孩已经走远，我还是坚持摆出了一个足以撑得住门面的“pose”，送给了她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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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秘书把我让进办公室并招呼我在门后的沙发上坐下。尽管我一再强调目前确实由表及里都并不缺乏“滋润”，她还是按照国际惯例把水杯双手递到了我的面前。
我慌忙起身，用更加谦卑的姿态躬身屈背地接过杯子——她的客气总是让我坐立不安。
“咱们主任还没来，你先等会儿吧！”刘秘书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边整理桌上的文件边说。
“没来？”象是即将押赴刑场的犯人接到了缓刑通知，我登时感到了一种偷生的愉悦。
经过几句简单的寒暄，刘秘书开始跟我东拉西扯地闲聊起来。而我却渐渐变得有些心不在焉——刚才的艳遇不禁让我有些心猿意马，我甚至开始觉得这个漂亮的女孩就是上天安排给我的快乐天使，是寒夜里照耀在我脸上一缕阳光。我完全有理由相信，她将是我新故事中无可争议的女主角。因为在我见过的大部分浪漫故事中，男女主人公大体都是这样相识的。就连洒水这个细节，也完全附和好莱坞电影那种戏剧性的开场……
我几乎已经看见了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一个踌躇满志、怀才不遇的艺术天才（这当然是我）；一个不知怎么就从未被人发现的绝世美女（就是刚才那个女孩）；一个插科打诨、却善解人意的中间人（她可以是刘秘书，或者任何一个别的什么人）；还有一个恶人或者说是阻挠者（我理所当然把他想象成了我们的胡主任）……
——不用想象，谁都知道之后将会酝酿出怎样无知浪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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