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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尘缘-第2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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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力士终于抬起头来,道:“娘娘休怪,老奴三十年前,已入了道德门墙。”

杨玉环本体已到生死极限,本能地开始最后的挣扎,而魂魄却没有半丝脱体迹象,她心知大势已去恨道:“你瞒得真好。竟然……没有半点道行……”

高力士叹道:“老奴若非对修道一窍不通,又怎能瞒得过娘娘法眼?帝王家虽然无情,可娘娘也算是性情中人,既然已对陛下许了以死相报,怎好仅留个皮囊在此?老奴擅自作主,帮一帮娘娘。您……安心上路吧!”

杨玉环樱唇开合,似还想说什么,却再也提不上气息来,满头青丝,渐渐垂寂。

山神庙正殿中,明皇呆呆坐着,目光游移不定,也不知在这破败的小庙中看些什么。当目光落至脚前青砖地时,明皇忽然宛如回了魂般,大叫一声,站起身来!

那片青砖地上其实除了数点水渍,再无其它。可明皇分明记得,片刻前杨妃方在这里跪过,那数点水渍,除却了她的临别清泪,能是何物?

明皇踉跄奔向殿门,叫道:“人呢?来人呀!力士,力士?”

明皇用尽力气,一把拉开殿门,恰见高力士疾步赶来,刚好奔到门口,见到明皇忽然出殿,赶紧跪下。

明皇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一把拎起了高力士,道:“朕的玉环在哪里?快带朕去见她,朕要与她同生共死!哪个想杀她的,连朕一起杀了便是!”

旁边的龙虎大将军杨玄礼听了,面色阵青阵白,悄悄退了下去。

高力士苦笑道:“陛下,娘娘她……已经葬了。”

明皇胸口如被大锤猛击,面上血色尽去。他顺着高力士的目光望去,却只见到东首那座已经坍塌的偏殿。

想必那一缕芳魂,正在这断壁残垣下,宛转低吟。

明皇须发尽白,形容枯槁,刹那间若老了十岁。许久,他方挥了挥手,也不回殿,也不乘车,独自向西蹒跚行去。高力士急忙跟上扶好,却不敢劝明皇披衣登车。杨玄礼并皇亲国戚、文武百官,也不敢登车骑马,俱都跟在后面步行。千名禁军,纷纷收拾营帐辎重,护驾西去,再也无人喧哗。

昼去夜来,马嵬坡上,千树万树梨花忽然一夕花开,漫山遍野,尽作槁素。更有风吹残花无数,恰如雪落霜飞、星坠胜雨。

章十七 上穷碧落下黄泉 终

卷三 碧落黄泉 终

卷四 忽闻海上有仙山 章一 奈何途 一

卷四 忽闻海外有仙山

章一 奈何途

长安四门大开,数万妖卒滚滚而出,一路西进,一日功夫,已进百余里,抵达马嵬坡下。

马嵬坡前,此时千树梨花早谢,万朵碎玉飞琼,尽化浮尘泥土。

“停!”

纪若尘军令一出,数万妖卒便齐齐停住脚步,如臂使指。随后软轿轿帘掀开,纪若尘自轿中步出,先环顾四野,再向随行将军们吩咐几句,各将军便率领部众,守住了各处交通要道,将马嵬坡围了个水泄不通。

纪若尘则不动真元神通,一步步慢慢向坡顶山神庙行去。道路两旁,尽是有些年月的梨木,一棵棵生得枝杆盘虬,根枝间尽是岁月风尘。当此隆冬时节,梨木本该生机俱寂,潜藏深眠,以待来年开春时节才是。可是这山间的梨树却是刚刚勃发,随即凋然零落、委顿成泥,转瞬间繁花落尽、生机消逝,充满了怨怼愤恨。

纪若尘信步上山之时,神识早覆盖了整个马嵬坡,此地之事,已大略猜出十之六七。只是他即不知道为何自己当日心中会忽然悸动,也不知为何这满山梨木,看上去如此怨戾。

当他进入山神庙,站在庭院中时,神识已如水银泄地,布满了整座小庙,将点滴气息一一汇聚,重行在识海中映出。于是纪若尘便看到千名禁军鼓噪叫嚷,挥刀抢枪,要冲进庙中。众内侍和侍卫用身躯死死护住庙门,将军卒据之于门外。正殿中,明皇面色苍白如纸,正向伏地不起的高力士说着什么。接下来,便见杨妃与高力士出了正殿,向东首偏房行去。再下一刻,则是杨玉环悬于三尺白绫,然后高力士指挥众军士将偏殿推倒,权做掩埋。

看到杨玉环将三尺白绫绕在颈上时,纪若尘脑中猛然炸起一记无声霹雳,刹那间被震得一片空白!

这一刻,他看不见,也听不见,只觉得周身肌肤如炙,似乎身旁尽是熊熊凶焰,随时可将他烧成一堆焦骨!

虽然纪若尘修为早已今非昔比,然在这烈焰焚城中,却始终难辩真幻。他勉强张目四望,但见视线所及处尽是熊熊烈焰,透过吞吐的火焰,扭曲的烟气,勉强可看清些燃烧着的楼宇亭台、倾颓中的参天古木。他在烈焰中强自张目,刚看得短短片刻,眼中即是一阵刺痛,这烈焰焚城旋即暗了下去,一切复归黑暗。原来他的双眼,竟被灼得一时不能视物。

只是虽然世间尽墨,可那渐行渐远的背景却清晰起来,于是那浮自心底的痛,也便再也掩盖不住。

纪若尘一声大叫,猛然自黑暗中挣脱出来。他双膝跪地,全靠双手撑着,才没有倒下去,身上冷汗阵阵涌出,早将他单薄衣衫浸透。汗水涔涔而下,在他身下汇成一汪小水。

好不容易,纪若尘才喘息稍定,全身上下如欲虚脱,不仅真元空空如也,就连体力也所余无几。山河鼎内,一片冰冷,冥莲尽失灵气光泽,只莲心最深处还残留着一星湛蓝,那是最后的溟炎。

纪若尘挣扎着站起,环顾四周。周围仍是那座破败小庙,院中可见两处残留篝火灰烬,早已冰冷。正殿殿门半开,里面隐约可见拼在一起的香案。西偏殿尚是完好,东殿则已是一片瓦砾。空中早是铅云密布,寒风吹过,洒下纷纷扬扬的雪片。

纪若尘运起仅余真元,右手一挥,东侧偏殿瓦砾纷纷四散,落出下面的殿面来。在这废墟下面,仅压着一袭华裙,却无杨玉环尸身!纪若尘似早已料想到了这结果,只是暗叹一声。自在苍野生死博命之时,支撑着他坚持下来的理由之一便是复仇,可此时真见过杨妃自缢,满腔怒火,忽如春雪化了,渐渐逝去。明皇仓皇西遁后,也不过走了百余里,妖卒发力,最迟一日夜功夫就可追上。

只是明皇虽在,可纪若尘已生不起杀心。

立在这座凄清冷僻的小庙中央,纪若尘心底也如这朔风飘雪的天,渐渐落寞。他神识归于冥莲莲心,与最后那星点溟炎融为一体,归于孤寂。在太极殿温养大成的人间帝王气,至此渐渐消淡。

一张一伏,合乎天道。对纪若尘来说,借太极殿修成的帝王之气,已是气势之巅,此刻归于沉寂,正暗合了大道。

不过于他内心深处,其实也有些想不明白,这次的气势消沉,是潮生潮落的顺势而为,抑或又会是掺着些别的什么。

待纪若尘步出山神庙时,天色已晚,鹅毛片大小的雪花纷纷洋洋地落下,早将远近群山装点成一片银白。大军来时的官道上也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行路艰难。在这大雪朔风的天气,又近黄昏,别说是荒山野岭,就是官路大道上也看不到半个人影。妖卒虽不若常人那般畏冷,但在寒风大雪里站了半天,也冻得嘴唇青灰。方圆几十里内,惟一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就是坡顶的山神庙。可是有军令在,就无人踏上坡顶一步。

纪若尘径自穿过一众妖卒,回到软轿,淡淡吩咐道:“回长安。”

轿旁将军们俱是一怔,不禁问道:“大将军,明皇最多就跑出了百余里地,虽然下了雪,可是我等若轻装疾进,最多天明时分就可追上他们。属下已验过周围痕迹,那明皇身边最多也就一两千的军马啊!”

软轿中沉默片刻,纪若尘方道:“回长安。”

自成军以来,纪若尘军令最多只下到第二遍,而且从不解释。诸将军也知违逆不得,各自散开,收拢部队。依着济天下传下的法门,各部掉头,依序而行,片刻功夫又是一只严整大军踏雪夜行,向着西京滚滚而去。

软轿之中,纪若尘双眼平视,瞳孔中隐约浮现一丝蓝色。虽然软轿封得密不透风,他亦不再神游,全部神识尽守在冥莲莲心处一点虚无之中,可是轿外百丈之地一花一木,一雪一尘,皆在他心底清晰映出。

黑沉沉的天空中,雪片纷纷落下,如同永无止歇。

于纪若尘来说,这场争战,至此已然结束。余下的,就是安禄山自己的事了。至于这只妖军,也不会遵奉除他之外任何人的命令。这只军队青墟战时还有用处,青墟战罢,也就到了一切该结束的时候了吧。

不过半载年余之后,这些妖卒身上阴气灵力耗尽,便会与普通人无异。虽然许多人折了十余载二十来年的阳寿,不过身材力气都大了许多,灵活迅捷也远超常人。特别是这些妖卒都是经历过无数杀阵的,本朝这场仗还有得好打,无论是郭子仪还是安禄山,都不会放过这么好的兵丁。他们阵前浴血,家人便能多得几年温饱,甚至还能添一两亩薄田。乱世当中,人命本贱,芸芸众生其实也不过这么几个选择而已。

好在除纪若尘外,妖军中还另有一个主事的,名为济天下。此人在河北道刮地三尺,中饱私囊之余,总算尚有一分公心,给军中留了不少钱粮。占据西京后,济天下更不可能放过这座千年古都。如若等西京也被济天下犁过,那为纪若尘效死数月的妖卒也就能有足够丰厚的饷银,战死的也该有一份抚恤。

也不知是济天下真对天地存了几分敬畏之心,还是为了掩饰自己对银钱的喜爱,他总是号称要在绝境中留一线生机,以体上天好生之德。于是凡是被他治理过的地方,家家户户皆有余粮,可以勉强撑过青黄不接的时节。无论原本是富商大贾,抑或只是贫苦佃农,只消在济天下治下过得足月,便会变得一模一样。济天下逢人便说,众生平等,本该如此。

半边神州,皆是瑞雪飘飘。如此寒夜,本该是一家老小煨在温热炕头,喝一杯老酒,议邻家短长的时节,只可惜自安禄山起兵至今,几乎淮河以北皆被卷入战火。神州大地,处处烽火,抓丁的抓丁,征粮的征粮,千千万万百姓,少有不饥寒交迫、游离失所的。更多人家,则在如此寒夜,无米可充饥,无柴可取暖,还要伤悲刚刚被征入军中的父子兄弟。不管是否已传来噩耗,乱世之中,被征入军中,能够生还者十中无一。

安禄山乃是北地胡蛮,性喜悍卒猛将,麾下十万大军,尽都是本朝一等一的精锐。他又颇知军事,深谙兵贵精而不贵多,因此虽然攻城掠地,却只抢粮,并不急着征丁。安禄山、史思明、安庆绪三路大军合计征的兵,与纪若尘一路相差无已。相较之下,封常清自到洛阳后,前前后后合计征丁二十万,又调民夫三十余万,有敢不从者,尽斩全家,连坐坊里。封常清连场大败下来,五六十万男丁能够侥幸留得性命的只余数万。然而这些男丁多丧于安禄山大军之手,这笔生灵涂炭、百姓疾苦的糊涂帐,也不知该算到谁头上去。

修道凡俗,虽共生在天地之间,却实在天渊之别。神州大地虽是战火连天,然而对于修士们来说,这场战乱,正离他们渐行渐远。

天台山终年云雾隐隐,细雨若丝,山秀而不软,气清而不妖,虽是隆冬季节,幽谷深山处却仍是碧树葱郁,溪水潺潺。

在一处清幽雅致,妙趣天成的山谷中,有垂瀑数道。瀑后隐着天然洞府,深幽曲折,洞壁上覆满了青苔。如若有识货的修士在此,当会认得这片片青苔色作藏青,厚而软,韧且坚,更隐隐透着红纹,构成朵朵若隐若现的奇花。这便是于天下至阴至湿处方会生长的天下奇药六阳花。休看洞壁广阔、遍布青苔,可是苔上大大小小的六阳花合共也就是四五十朵,大小不一。

洞中有数道清泉,蜿蜒而流。清泉汇聚处,是一口不知深浅的寒潭,潭中石上生着株晶莹剔透的小树,树高仅尽半,生九片叶,结三颗红果,鲜艳欲滴。潭水中波纹隐隐,可见有数条指头大小、通体银白的小鱼在穿棱来去。

潭水边,立着一张石床,两方石案,又有石几玉凳,洞壁上凿着几排书架,架上尽是古书。也不知是如何在这阴暗潮湿的石穴中不腐不坏。

石洞中虽然阴寒潮湿,却冷得极是纯净。哪怕是个凡人,在这里呆得久了,也不会觉得寒冷,只会感到神清气爽。

如此福地,便是天下三十六小洞天之一的灵墟,前代白云先生曾于此修炼百年,终成道果。

石洞中隐雾忽散,一个灰袍女子行了进来。她着一身素淡灰袍,满头青丝简简单单地挽了个发髻,用根粗麻布条束在头顶,腰上插着根拂尘,木柄粗糙,完全是由根未去皮的树枝制成。通体上下,也就腰间悬着的一块玉佩翠得青翠欲滴,看上去不是凡物。

这女子看不出年纪,也不施粉黛,蓦然一见也就是面目清秀而已,但越看便越是耐看,似乎天下钟灵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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