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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宫阙-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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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被我吓了跳,捧着冰鉴,慌忙在我的撵边跪了下来。

冯嫣儿亲自上前,从冰鉴里舀了一勺冰镇的甜梅,用金盎盛了,双手端到我的面前。

我看着她指甲涂了丹寇的纤纤玉手,还有玉手上那金色的盛器。浑身又是一阵战栗,好像又一次感受到了钩吻在腹内翻肠倒肚的痛苦。

“算了!”我随手抓过金盎,一反手递给了如意,“突然又没了胃口,赏你了。”我看他捧着铜的冰鉴,热出一头汗来,半身衣服都湿透了。“你就在这里乘凉先吃了,吃完再来跟上我吧。”我说。

“奴才谢恩,”他捧着冰鉴,没法磕头,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你多大?”我问,看他孩子气的圆脸,此时应该还很小吧。

“十三。”他终于接过了金盎,捧在手里,却不敢吃。

果然,此时他才十三,离随我赴死的年纪还远。

我不再多说什么,示意步撵继续向前。我已经打定了主意,这如意,以后就是我的内务总管。宫中的太监谁也不能高过他去。

还有那个人,我心里想到了,阿南!就算我不喜欢她,也要对她好一点。她是那个埋了我尸骨的人,我再怎么对她好,都还不起她的情。

当然,我再也不会去爱任何人了,我付不起那样的代价。不过,好好待她,我还是能做到的。

我的目光向着永巷的方向飘过去。这只是本能,因为阿南住的冷宫就在永巷那边。

结果,我有些不相信我的眼睛。隔着步撵的薄纱,我真的看到那个瘦小的身影,她此时就蹲在巷口御沟的旁边,专心致志忙着什么。蓝色的衫裙,颜色已经不那么鲜明。她身体也单薄得让人心疼,好像风一吹就能飘去。

“那好像是楚修仪。”冯嫣儿总能快速捕捉到我的心思。她轻蹙了一下细细的眉尖,“她怎么出来了?”

我的心尖子钝钝的一痛,阿南为什么不可以出来?

“我叫人去告诉她,以后不得离开她的寝宫,免得让皇上看了心烦。”冯嫣儿体贴的向我温柔一笑。

“算了。”我马上说,“别理她吧。”我得小心一些,免得冯嫣儿多心,现在还不到翻脸的时候,就算作为皇帝,我也得学会隐忍。谁让我自己糊涂,已经把兵权给了出去!

还有冯家布下的党羽,到底都安插在什么地方,我是一无所知。我自己还没能理出头绪,可千万不能给阿南再招来麻烦。

我又看了一眼那瘦小的身影,隔得太远,阿南根本没注意到我们这一行人的经过。在我的眼里,她躬在那里的身影,与她拉着板车的身影重叠。她真瘦。我的心揪痛起来。

“要宣太医吗?”冯嫣儿突然问我,看我的眼神有了些怀疑。虽然只是一瞬间,可还是被我捕捉到了,她看我时的惊慌。她在害怕,不是为我病痛的担心,是为她自己的害怕。

她果然从来都没有爱过我。

“宣太医吧、”我说。

☆、5妖女

华太医此时的头发还是花白,背也刚刚有点弯。我记得,几年后他的头发就变得全白了。他也是父皇的老臣,只是到了后来,被我赶出了宫去。

我知道他走的时候很不甘心,但他不走,冯嫣儿怎么能骗我喝下那杯钩吻呢?

他进来叩过头,就上来看我头上的肿包。我让他看了,听他絮絮地说了些话。不过是劝我不该去踢蹴鞠,受这无谓的伤罢了。我且只管听着,等他开方。我看他欲言又止,就对一直等在一旁的冯嫣儿说:“淑妃,你也累了,先去歇息吧。朕也马上就要睡一下,实在是头昏昏沉沉的,睡上一觉可能会好些。”

说这话时,我还努力向冯嫣儿笑了一下。

果然,她乖乖的退了下去。好像还有些不情愿似的。可,其实她早巴不得这一声了吧,不用在我眼前受这煎熬!这个“熬”字可是她自己说的,她一直演得很好。

临走,她还不忘向我灿然一笑。

我打了个寒战。好在华太师在这里,她没有扑上来做出更亲密的举止。

我把手伸给了华太医。

华太医的手搭上了我的脉,我看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渐渐惨白。可他不敢说出来。

我屏退了所有的人,寝宫只留下了我和华太医两人,“是钩吻吗?”我问。

华太医一下子跪在了我的脚下。

我狂笑起来,直笑得眼泪流了下来。

“皇,皇上!”华太医大约没见过这样的情形,紧张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皇上保重!”他哀求的对我说。

“朕会的!”我咬着牙,摸着自己的项上人头,“我会小心的照顾好自己。”我当然要保重,我曾经看到的一切,我女儿和其它嫔妃的死,他们对着我尸体的笑,连同那寒冷的北风。都已经深深的刻在了我的心里,我会一点点向他们讨回公道。让他们这些害了我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华太医不明就里,只是跪在那里汗出如浆。

我没有把自己奉献给华太医当作他验方的标本。虽然他看我腹有钩吻还好好的站在这里,十分的好奇。

我有很多事要做,许多事,得一件件来,我再也不会重蹈覆辙。但第一件,就是想去看看阿南。

我记得她住的冷宫,也记得这一年里我为了很多事迁怒于她,但我实在不记得她和我到底闹僵到了什么地步。

我努力想回忆起关于阿南的点点滴滴,可许多事情却变得十分模糊。我从来都没有了解过她。刚才猛然看到她蹲在御沟边时,居然有很陌生的感觉。十余年来,我从来没有好好看过阿南,从来也不知她的所思所想。若是以前,她做什么都不会进入我的眼里。若是我高兴,最多也就是漠然置之。若是我不高兴,她落在我的眼里,就全是迁怒的由头。

她那人,似乎总有些秘密,深深的藏着,不让人知道。做出来和事也常常出人意表。隐隐约约的,宫中有阿南是妖女的传闻。我只知道她总是让我不快,而且为的是说不上来的原因。

可现在不一样了,我很想知道那个我不了解的她。

我吩咐所有的人不许跟着我,我要一个人走走。此时天气刚过了正午,热浪却还是十分的猛烈。我穿着单衣,还是走了几步就止不住流汗。我的记忆混杂在一起,我好像每年也见不了几次阿南,可是对永巷的道路却又如此的熟悉。

这一次,我不知道多久没来永巷了,只不过它的破旧倒是没有出乎我的预料,当然,它若是不破旧倾颓,我也不会让阿南来住。

我有些心酸,阿南因为我,吃苦了。我希望现在还来得及,希望那些最可怕的事还没有发生。

永巷的尽头就是阿南住的长信宫。这还是前朝留下的宫殿,年久失修,早已没有了雕梁画栋。露在外面的的灰色椽子朽得厉害,屋子好像随时都会垮塌一样。可我知道,它和阿南一样,竟是坚实的挺立了十几年,虽然看起来病歪歪的,却比我这个昏君挺立得要长久。

院门开着,我信步走了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细瘦的背影。她正背对着我,在墙脚处忙着什么。她比我想像的还瘦,单衫之下,都能看见肩胛的脊柱的突起。

我的脑子一下子乱了,这样的身体,她是怎么拖动那沉重板车的?我忘记了来看阿南的初衷,只会看着眼前的背影发呆。

一瞬间,我的眼睛又有些模糊。

可她那身影中也有一种灵巧活泼的风度在。而她那小小脊梁倔犟的躬着,有防备,也有坚定,我的心一动。

我故意在脚下弄出了一点响声。

她机警的回了头。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还是晚了!

她的额头上有一处新的伤疤,已经落了痂,此时露出一块粉色的嫩肉来,看起来十分的触目惊心。

我翕动了唇,却发不出一个音来。

我的错误已经铸下,还是晚了一步。她一定不原谅我了。

她张了一双惊疑的大眼看着我。

又看到这双眸子,一股热气从我的眼底冲了上来,鼻根也是又酸又涨。眼睛里一瞬间有些模糊的感觉。这双眼睛里,曾有过一滴为我而流下的眼泪。

我一下子喜欢上这双眼睛。阿南的眼睛!

她好像突然反应过来,在我面前笔直的摆正了姿势。她的面上有一阵局促,但很快镇定下来,眼睛垂了下去,慢慢的跪了下来,“修容楚司南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她的声音平淡疏远,好像不太情愿。

这让我记起,她原本是一位公主。

我向前跨了一步,拉她站了起来,才一触到她的肩,她的身体立刻绷得很紧。不用我拉,她自己站了起来,可仍然眼睛低垂着,不肯看我。

难道她非得等到我死了,对着我的头颅,才肯认真的看我一眼吗?

我定定的垂下头,看着眼前这个小东西。我以前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她的容颜,此时细看,才发觉她的五官精致,肤质十分的细腻,齐刷刷的长睫毛覆着她苍白的小脸,脸上还有些没退去的稚气。只是她额头的伤疤过于显眼,破坏了这张小脸的精致美好。我的心要碎了。

她多大了?我心里算了算,她嫁我时是十四岁,一年后我登基,又过了两年,到现在她应该是十七了。可看她干瘪的身材,怎么看也没有十七岁。她太瘦了,这大约也是我的错。

我抬了几次手,终于让我的指尖接近了她的额头。她的贝齿扣住了下唇,眼睛越发低垂了。对我充满了戒备。可她那样子却是不打算向我屈服的模样。这倔强的小东西!

我现在想要对她好,却还没想好自己能做什么。也许是因为我经历了背叛,才觉得她的可贵。只可惜,我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了。我已经没有了爱的力气。不过我想好了,虽然我不爱她,可我要给她快乐,让她高兴。

我记起了她这伤是怎么来的。是我在南方抓了一批反贼,在冯公的唆使下,已经决定要杀了。她突然闯进了我的御书房。我们很久没有见过面。她难得来找我这一次,就是为了忤逆我的意志。她与我争辩,操着她那软糯的南音。我一时气急,就将桌上的玉镇纸扔向了她……

此时,我手抖得厉害,不,不仅是手,我的整个身体都在发抖,抖得最厉害的,是我的心。我当时真是猪油蒙了心,怎么下得了手去。她现在一定怨恨我了。

“阿南!”我终于叫了她,一叫之下,竟是有些胆怯。

果然,她更加戒备,偷空从睫毛下瞥了我一眼,又立刻把眼睛藏在了她的长睫毛后面,“皇上怎么知道我的闺名?”这倔犟的小东西,竟是防备我到这地步!我分享一下她的闺名又怎么啦?

最终,我的手抚在了她的脸颊上,“还疼吗?”我问。

她更震惊了,“皇,皇上!”话都说不利落了,但好在也没有躲开。我是皇帝,她好歹还是记得的。

我的指尖试探着,一次次的,却终究不敢触动她那伤痛。我的指尖最终下滑,落在了她的唇上,“不许咬唇,当心咬破了。”她在咬嘴唇,看样子是我让她紧张了。不过,我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在训斥她。

她的脸没有血色,她的唇原本也是苍白。此时她被我一吓,本来紧扣着唇的贝齿松开了,血一下子涌到唇上,显出红艳欲滴的颜色。

我的心动了一下。

“不要站在太阳底下晒,这样的烈日,会在额头上留疤。”我尽量的放松了语气。虽然这听起来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果然,她那细细的小脖子上青筋一拧,越发犟着与我僵持,绝没有想回到屋子里的意思。

若是以前,她这样子,我就算不自己动手,也得叫太监们拖出去打她几板子了。可现在……

我伸手揽住她的腰,抱起了她。

她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叫。然后又没了声音。她的身体很轻,轻得像一片树叶。她的身上好像根本没长什么肉,骨头架子硌得我生疼。这样的身体,靠什么一直挺到十余年后的冬天?

我强行抱着她进了屋子,她好像也没怎么挣扎,似乎是被我的举动吓坏了。

原来记忆中时时与我顶撞的她,也有怕的时候。

☆、6倔犟

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一张大床,几乎没什么像样的家具。我的心又揪了一下。她过的这是什么日子!而这,全是因为我对她不好!我抽了抽鼻子,箍紧了她的身子。

我抱着她去了床边。在把她放在床边之前,我的臂紧了紧,想给她的一个安慰。结果我觉得听到了她骨头架子咯吱的响声。我忙放了手,怕她在我的面前就此散了架。

我得留这这付脆弱的小骨架,到了那一天,还能有人为我收尸埋骨呢。

我才一放手,她立刻就从床沿处弹了起来,又像一根杆子似的杵在了我的面前。

我先是一愣,接着看她那本来苍白的小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我这才知道,她是误会了。

我看得出,她这是不喜欢我,不愿意和我上床。我有点失望。

这个事,其实我倒是不太介意,毕竟我与冯嫣儿之外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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