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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柳如是别传-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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岱岳鸿毛说死生,当年悲愤未能平。佳人谁惜人难得,故国还怜国早倾。柳絮有情应自媚,桃花无气欲何成。杨妃评泊然脂夜,流恨师涓枕畔声。

佛土文殊亦化尘,如何犹写散花身。白杨几换坟前树,红豆长留世上春。天壤茫茫原负汝,海桑涉涉更愁人。衰五敢议千秋事,胜咏崔徽画里真。

河东君札中“南宫主人”之语指牧斋言。盖北宋以来习称礼部为“南宫”,(见王辟之渑水燕谈录柒歌咏类“范文正公未免乳丧其父”条。)时牧斋以礼部右侍郞革职家居故也。“冯云将”者,南京国子监祭酒秀水冯梦祯之仲子。梦祯以文章气节有声于时,(见初学集伍壹“南京国子监祭酒冯公墓志铭”、列朝诗集丁壹伍“冯祭酒梦祯”条小传及光绪修嘉兴府志伍贰冯梦祯传。)以娶仁和沈氏之故遂居杭州。(见光绪修杭州府志壹陸玖冯梦祯传。)云将虽为名父之子,而科试殊不得志,身世颇困顿,与汪然明始终交好。观牧斋有学集叁贰汪然明墓志铭云:“及乎弥留待尽,神明湛然。要云将诸人,摩挲名迹,吹箫摘阮,移日视荫,乃抗手而告别。”可为例证。今春星堂集中关涉冯云将者甚多,茲仅择录梦香楼集所附和诗中云将四绝句之一于下。其诗辞旨皆不佳,远不及黄媛介李渔诸人之和作也。冯鹓雏和诗云:“轻绡飘指紫云香,玉骨淩风枕簟凉。幽梦回来情仿佛,不知谁个是檀郞。”牧斋尺牍壹与宋玉叔琬书云:“不肖在杭有五十年老友曰冯鹓雏,字云将者,故大司成开之先生之仲子也。年八十有七矣。杜门屏居,能读父书,种兰洗竹,不愧古之逸民。开之故无遗赀,云将家益落。”据此云将暮齿之情况,亦可想见矣。

茲所以不避繁赘之嫌略详云将名字及生平者,盖为小青故事,后人多所误会之故。列朝诗集闰肆“女郞羽素兰”条小传附论小青事云:

又有所谓小青者,本无其人。邑子谭生造传及诗,与朋侪为戏曰:小青者,离“情”字。正书“心”旁似“小”字也。或言姓钟合之成“钟情”字也。其传及诗俱不佳,流传日广,演为传奇。(寅恪案:牧斋此条可参陈忠裕全集拾几社稿“仿佛行”并所附李舒章原作。)至有以“孤山访小青墓”为诗题者。俗语不实,流为丹青,良可为喷饭也。以事出虞山,故附著于此。

陈文述兰因集上(参陈文述西泠闺咏玖“梅花屿冯小青诗序。”)辨正牧斋之说,略云:

或妒妇扬焚图毁诗之余烈,百计以灭其迹。冯既旧家,妇应豪族。蒙叟受托,作此不经之语,未可知也。

寅恪案:颐道居士驳牧斋所言之谬,甚确。但以牧斋受闰生嫡室之托,造作不经之语,殊不知牧斋与云将交谊甚笃,因讳其娶同姓为妾,与古礼“买妾不知其姓,则卜之”之教义相违反也。(见小戴记曲祀上。)至云伯撰西泠闺咏又以小青之夫为冯千秋,是误认冯云将即冯千秋,则为失实。据光绪修杭州府志壹肆捌冯延年传云:“冯延年字千秋,明国子监祭酒秀水梦祯孙。梦祯娶武林沈氏,爱西湖之胜,筑快雪堂于湖上。延年因入籍钱塘。中崇祯十二年副貣,入太学。归隐秋月庵。”然则千秋乃开之之孙。牧斋作开之墓志云:“余与鹓雏好。”是牧斋为云将之故,因讳小青之事,较合于情理也。

又河东君湖上草有“过孤山友人快雪堂”七律一首。据列朝诗集丁壹伍冯梦祯小传云:“筑室孤山之麓,家藏快雪时晴帖,名其堂曰快雪。”可知此友人即冯云将,河东君游西湖时固尝与云将往还也。崇祯十三年冬间河东君居牧斋家,汪冯二人欲同至虞山者,当是促河东君不再放弃机会即适牧斋也。此后然明游闽,牧斋乃托云将至松江构促河东君。前论尺牍第叁壹通时已言及之矣。

“阁梅梁雪,彥会可怀。不尔,则春怀伊迩,薄游在斯。当偕某翁便过通德”者,河东君初迁入我闻室时当已与牧斋约定于崇祯十三年岁杪同至杭州,否则,亦拟于崇祯十四年春间偕游西湖,共访然明。疑此皆出自牧斋之意,盖欲请然明劝说河东君之故。观前引第叁壹通首节然明甚夸牧斋气谊等语可以推知也。鄙意河东君此书乃是由牧斋所成,必经牧斋过目者。当日牧斋遣人致函然明,告以河东君之将至杭过访,并请其代为劝说。牧斋致然明之书惜已不可得见,而河东君此书之性质,不过牧斋专函之附片耳。

第四章

河东君过访半野堂及其前后之关系

(五)

关于湖上草赠诸文人之诗,虽为酬应之作,不必多论,然有一特点,即牧斋所称河东君半野堂初赠诗“语特庄雅”者是也。(见东山训和集壹第贰诗题。)夫以河东君当日社会之地位,与诸男性文人往来酬赠,若涉猥俗,岂不同于溱洧士女之相谑,而女方实为主动者乎?(见毛诗郑风溱洧孔氏正义。)此河东君酬赠诸诗所以“语特庄雅”、自高身份之故。顾云美云“(河东君)游吴越间,格调高绝,词翰倾一时”,洵非虚誉也。

蘼芜纪闻上载王士禄宫闺氏籍艺文考略一名然脂集云:

(河东君)所著有戊寅草,邹斯漪刻其诗于诗媛十名家集中。(寅恪案:佚业甲集牧斋集外诗附柳如是诗,卷尾载武陵渔人跋云:“苏息翁新购诗媛八名家,令急为借读。内有河东君一□,牧为录出。”与此作“诗媛十名家”者不同。)又汪汝谦刻其尺牍一卷。林雪云:如是尺牍艳过六朝,情深班蔡。神释堂诗话云:河东君诗早岁耽奇,多沦荒杂。戊寅一编,遣韵缀辞,率不可诘。最佳如剑术行懊侬词诸篇,不经截,初不易上口也。然每过警策,辄有雷电砰然、刀剑撞击之势,亦鬟笄之异致矣。后来多传近体,七言乃至独绝。若“婉娈鱼龙问才艳,深凉烽火字珊瑚”,“下杜昔为走马地,阿童今作门鸡游”,“小苑有香皆冉冉,新花无梦不濛濛”,“月幌歌阑寻法尾,风床书乱觅搔头”,“洗罢新松看沁雪,行残旧药写来禽”,此例数联,惝怳朦胧,附以神丽,鱼薛擅能,茲奇未睹。诚如陈思所云神光离合、乍阴乍阳者也。拟古如“壹馆易嵯峨,珠玉曾萧瑟”,读之尤令人悲悚。尺牍含咀英华,有六朝江鲍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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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见书贾持河东君诗稿一册,乃惠山韵香尼手录本,仅记其夜起二句云“初月不明庭户暗,流云重叠吐残星”,真得初唐神韵者。

寅恪案:神释堂诗话中所举七言体数联,“婉娈”一联见戊寅草“初夏感怀”四首之二;“下杜”一联见同书“五日雨中”;“小苑”一联即下引西泠十首之一第叁第肆两句,洵佳作也;“月幌”一联见初学集贰拾东山诗集叁附河东君和牧翁“中秋日携内出游,次冬日泛舟韵”二首之一;“洗罢”一联见有学集贰秋槐诗支集附河东君和牧翁“人日示内”二首之二。又所举拟古诗“台馆”两句,则见戊寅草“拟古诗十九首”中“去者日以束”一首。至若邹彛杪柑敢挤∷佟耙蛊稹绷骄洌ㄏ昙笠#┙裆形茨苤な担瓜昕肌7泊酥罾浣院佣渲鞑ト丝谡撸黄浼炎饔滩恢勾耸岩病:喜葜钍拔骱司洹敝疤一ǖ闷廊酥小币皇祝诘诜≌侣勰琳胍κ逑楣猜劢嗜讼纷髌呔暗谌侣畚宰映珈醢四甏杭渌骱称呔资币蚜酱稳湮模恍敫芈纪猓澰僭衤甲罴鸭坝泄乜贾ふ吖彩祝约有J陀谙拢募话咴贫

“西泠”十首之一云:

西泠月照紫兰丛,杨柳丝多待好风。小苑有香皆冉冉,新花无梦不濛濛。金吹油璧(壁)朝来见,玉作灵衣夜半逢。一树红梨更惆怅,分明遮向画楼中。

寅恪案:河东君此诗为咏当时西湖诸名媛而作,并自述其身世之感也。

“西冷月照紫兰丛”者,用李义山诗集中“汴上送李郢之苏州”诗“苏小小坟今在否,紫兰香径与招魂”之语,“丛”者,多数之义,指诸名媛言,与下文“一树”之指己身言者相对为文。

“杨柳丝多待好风”乃合李义山集中“无题”二首之一“斑骓只系垂杨岸,何处西南待好风”两句为一句。(寅恪案:李集诸本“待”字多作“任”。冯浩玉溪生诗笺注肆“待”字下注云:“一作任,误。”神州国光社影印牧斋手校李集中亦作“待”。)

“金吹”二字,杭州高氏所藏明本亦同,殊不易解,或谓用乔知之“从军行”一作“秋闺”诗“玉霜冻珠履,金吹薄罗衣”之语。(见全唐诗第贰函乔知之诗。)盖河东君以其身世初亦略同于窈娘,宜于乔补阙之“秋闺”、“绿珠篇”等诗有所感会。戊寅草载其“寒食雨夜十绝句”之五云:“想到窈娘能舞处,红颜就手更谁知。”陈卧子于崇祯六年清明,即河东君赋“寒食雨夜”诗之次日,亦有“今日伤心何事最,雨中独上窈娘坟”之句,(见陈忠裕全集壹玖陈李唱和集“清明”七绝。)故河东君之用“金吹”二字恐非出于偶然也。鄙意此说未是。第壹理由,乔诗之“金吹”当作“金风”解,“吹”字应读去声,但在柳诗则应作平声始合音调。第贰理由,“金吹”与“油壁”不相关联,两词连用亦似牵强。职此之故,颇疑“金吹”应作“金鞭”,“鞭”字脱落,因误成“吹”字耳。苏小小歌云:“我乘油壁车,郞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见郭茂倩乐府诗集捌伍。)故“金鞭”即指“青骢马”言,与“油壁”一辞相联贯。且“鞭”字平声,于音律协调,较作“金吹”者更为易解矣。“玉作”亦疑为“玉佩”之讹误,楚辞九歌大司命云“灵衣兮被被,玉佩兮陆离”者是也。“金鞭油壁”与“玉佩灵衣”相对为文,自极工切。

“红梨”者,玉溪生诗“崇文馆里丹霜后,无限红梨忆校书”(见李义山诗集中“代秘书赠弘文馆诸校书”)本以“红梨”比事,即取郑虔柿叶临书之意,乃指“男校书”之校书郞。后来因薛涛有“女校书”之称,遂用“红梨”以目女校书,如徐复祚之“红梨记”戏剧乃其例也。

河东君自比于“一树红梨”“遮向画楼中”者,即遮隐于画楼之中不欲俗人窥见之意。尺牍第伍通云:“弟之所汲汲者,亡过于避迹一事。”河东君此诗自言其所以不同于西湖当时诸名媛者,乃在潜隐一端,其改名为“隐”,取义实在于是。至所谓“画楼”,殆指尺牍第壹通所谓“桂栋药房”之然明横山别墅,即牧斋诗中所谓“汪氏画楼”者也。

此诗第贰句“杨柳丝多待好风”,中藏河东君之新旧姓氏,第捌句则暗藏“隐”字,即河东君此时之改名。故湖上草之作者亦题为“柳隐如是”。当时作诗之风气,诗中往往暗藏有关人之姓名,第贰章已详论之矣。又牧斋于崇祯十三年秋间与姚叔祥共论近代词人诗云:“近日西陵夸柳隐。”可知牧斋作诗时实已行见然明所刻之湖上草,而“西陵”“柳隐”两蔟并用,殆即指此首而言耶?

“西泠”第拾首云:

荒凉夙昔鹤曾撸В砂匾鞣缭谏贤贰#ㄔⅲ骸笆庇喂律健!保├粼芬盐蘧渎┒Γㄔⅲ骸胺W川为句漏长。”)烟霞犹少岳衡舟。(原注:“褚元璩隐于钱塘时放舟衡岳。”)遥怜浦口芙蓉树,仿佛山中孔雀楼。从此邈然冀一遇,遗宫废井不胜愁。〖Zei8。Com电子书下载:。 〗

寅恪案:此首在湖上草诸诗中非佳妙之作,但亦非寻常游览之作,必有为而发,惜今不能考实,姑妄推测,约略解释,殊不敢自信也。

第贰句下自注云:“时游孤山。”故知河东君游孤山而有所感会。然细绎全首词旨,除“鹤曾游”外,其他并无与孤山典故有关者,颇疑此诗殆有感于冯小青之事而作。“松柏同心”已成陈迹,冯云将家已贫落,无复炼金之鼎,往来于富人之门,不能如褚元璩之高逸,旧日小青之居处犹似己身昔日松江之鸳鸯楼,即南楼,既睹孤山陈迹之荒凉,尚冀他日与卧子重寻旧好也。

褚元璩为褚伯玉之字,其事迹见南齐书伍肆及南史柒伍本传。嘉庆一统志贰玖肆绍兴府山川门“宛委山”条引遁甲开山图云:“禹治水,至会稽,宿衡岭。”又同书同卷陵墓门云:“齐褚伯玉在嵊县西西白山。”“衡岭”当即“衡岳”,固是元璩栖隐之地,不过倒“衡岳”为“岳衡”以协声调,殊觉牵强耳。

何逊“夜梦故人”诗云:“浦口望斜月,洲外闻长风。”及“相思不中寄,直在寸心中。”(见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何记室集。)河东君“浦口”之句,初视之,不过仲言诗意,细绎之,则知实出王子安集贰“采莲赋”中“浦口窄而萍稠”之语。崇祯八年秋河东君与卧子有采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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