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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柳如是别传-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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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河东君之名“是”不知始于何时,颇疑其不以“隐”为名之后乃取其字“如是”下一字为名。若此假定不误,则其时间至早亦当在崇祯十四年,或在适牧斋以后。盖河东君既已结褵,自不宜仍以“柳隐”即隐于章台柳之意为名也。(其余详下章所论。)

复检邓孝威汉仪天下名家诗观贰集闺秀别卷中云:

柳因一名隐,字蘼芜,更字如是。生出未详。虞山钱牧斋宗伯之妾。河东君放诞风流,不可绳以常格。乙酉之变,劝宗伯以死,及奋身自沉池水中,此为巾帼知大义处。宗伯死,自经以殉,其结局更善。灵岩抔土,应岁岁以卮酒浇之。

寅恪案:邓氏此条殆出顾云美“河东君传”,唯谓河东君名“因”,疑与“隐”字音近之故。至钱士美文选诵芬堂文稿六编“柳夫人事略”虽亦载河东君名因之事,但其文抄袭前人,往往伪舛,不暇详辨,姑附记于此。

复次,李舒章雯蓼斋集叁伍“与卧子书”云:

又盛传我兄意盼阿云,不根之论,每使人妇家勃隙。兄正是木强人,何意得尔馨颓荡。乃知才士易为口实,天下讹言若此,正复不恶。故弟为兄道之,千里之外与让木(宋征璧)燕又(彭宾)一笑。若彝仲,(夏允彝)不可闻此语也。

考舒章此书当为卧子于崇祯六年癸酉秋冬间赴北京会试至次年留居京邸时所作,然则河东君于崇祯六年癸酉以前即以“云”为名可以证明也。(其余亦详下章所论。)

又后来与河东君有关之谢象三三宾,其所著诗集题为“一笑堂集”,乃用李太白诗“美人一笑千黄金”之典。(见《全唐诗》第叁函李白叁“白纻辞”。)谢氏此集中多为河东君而作之篇什,而河东君以“美人”著称,更可推知矣。

第三章

河东君与“吴江故相”及“云间孝廉”之关系

(一)

三百年来记载河东君事迹者众,寅恪亦获读其大半矣。总括言之可别为两类:第壹类为于河东君具同情者,如顾云美苓之“河东君传”等属之;第贰类为于河东君怀恶意者,如王胜时沄之“虞山柳枝词”等属之。其他辗转抄袭、讹谬脱漏者更不足道。然第壹类虽具同情,颇有隐讳,第贰类因怀恶意,遂多诬枉。今欲考河东君平生事迹,其隐讳者表出之,其诬枉者校正之。不漏不谬,始终完善,则典籍禁毁阙佚之后,精力老病残废之余,势所不能,此生无望者也。故惟有姑就搜寻所得而可信可喜者综贯解释,汇合辑录,略具首尾,聊复成文。虽极知无所阐发,等于抄胥,必见笑于当世及后来之博识通人,亦所不顾及矣。

就所见文籍中记载河东君事迹者言之,要推顾云美所撰河东君传为最佳。就其所以能致此者,不独以其人之能文,实因其人于河东君具有同情心之故。可惜者,顾氏为牧翁晚年门生,虽及见河东君,而关于河东君早岁事迹或欲有所讳饰,或以生年较晚,关于河东君早岁身世,其隐秘微妙者有所未详也。茲先略述云美之事迹,然后移写顾氏所撰河东君传中有关早岁之一节,参以他种史料,解释论证之。

牧斋外集壹陆“明经顾云美妻陆氏墓志铭”略云:

留守相国瞿稼轩既殉国,其幼子玄镜奉其骨归自桂林。甲午正月至常熟,顾苓云美来吊。玄镜从其兄拥杖出拜。云美问其兄。曰:吾幼弟也。生长西南,今九年矣。云美出谓其表弟严武伯曰:子为我语瞿氏,以我女字玄镜。瞿氏诺之。云美告余曰:苓以女字留守相公之幼子矣,夫子其谓我何?余曰:有是哉?后六年己亥四月十日,云美之妻陆氏卒。越七日,云美之父处士君卒。云美居丧守礼,不置姬侍,躬保护其女。服除,而玄镜孤贫无倚。云美收为赘婿。壬寅吉安施伟长见玄镜于云美之侧,喜而告余。及秋,余过虎邱塔影园,云美出玄镜拜床下,抠衣奉手,目光射人。归而贻书云美曰:忠贞之后仅存一线,今得端人正士以尊亲为师保,稼轩忠魂亦稍慰于九京矣。

同治修苏州府志捌捌顾苓传略云:

顾苓字云美。少笃学,晚居虎丘山塘,萧然敝庐,中悬思陵御书,时肃衣冠再拜,欷殻ⅰE唬薰鹆至羰伥氖今曜樱灼湫彰峦延诨觯擞雀咧#ㄒ“福撼跹Ъ馑痢跋忍缛耸觥痹疲骸八锇榛橛邛母轮镆病L缛耸得唬喝艘匀耆ス伲峄橐鲆远厥篮茫灰嗌坪酰俊比辉蛟泼酪嘤肽琳浣又銎荨5泼酪云渑藜谛樱奔渖跬恚对谇牧绞弦榛橹笠印#

寅恪案:顾氏为明末遗老,不忘故国旧君者,其人品高逸可以想见,不仅以文学艺术见称也。清代初年东南诸眷恋故国之遗民亦大有党派及意见之分别,未可笼统视之。牧斋早为东林党魁,晚乃附和马阮,隆顺清朝,坐此为时人、尤为东南旧朝党社中人所诟毁。斯问题于此姑置不论。傥取顾氏塔影园集壹东涧遗老传读之,则知云美对于牧翁平生前后异趣之见解,与当日吴越胜流之持论有所不同,而与瞿稼轩所怀者正复相类也。观全谢册祖望鲒埼亭外集叁壹“浩气吟跋”略云:“稼轩先生少年连染于牧斋之习气,自丙戌以后,牧斋生平扫地矣,而先生浩气吟中犹惓惓焉,至形之梦寐。其交情一至此乎?牧斋颜甲千重,犹敢为浩气吟作序乎?一笑也。可知钱瞿二人关系之密切如此。”全氏之论固正,但于河东君画牧斋复明室之活动似尚有未尽窥见者,关于此点,俟于第伍章论之。

所可注意者,即与稼轩特厚之人不独宽谅牧斋之晚节,而尤推重河东君。就其所以然之故,当与钱柳同心复明一端有关。如牧斋投笑集上“后秋兴之三”第叁首“须眉男子皆臣子,秦越何人视瘠肥”句,自注云:“夷陵文相国來书云云。”考牧斋所谓“夷陵文相国”者,即明史贰柒玖有传之文安之,其人之为大学士由瞿式耜所推荐,可知文瞿两人交谊实为密切。云美以女妻稼轩之子,则其于稼轩与文氏有同一之观感及关系,又可推之。文氏既遗书牧斋称道河东君若是,宜乎云美为河东君作传,其尊重之意溢于言表也。后来有“超达道人苇江氏”者,题云美此传后,谓其于河东君“别有知己之感”、“阿私所好”,则未明钱瞿之交谊、钱柳之关系,与夫君国兴亡、恩纪绸缪、死生不渝之大义,所以借是发幽光而励薄俗之微旨,乃肆意妄言,无复忌惮,诚为可恶,更不足置辨矣。

复次,关于思陵御书一事,详见杜于皇濬变雅堂文集柒“松风宝墨记”,茲不移录。恪昔年曾于完白山人后裔家见崇祯帝所书“松风水月”四字,始知于皇此文中“端劲轩翥”之评,非寻常颂圣例语。邓氏家之思陵御书自与云美所藏者不同物,初未解此三百年前国家民族大悲剧之主人翁何以喜作“松风”二字之故,后检杨留垞钟义雪桥诗话续集壹云:“顾云美庐阊门外,半潭绕屋,引水自隔。庄烈帝御书‘松风’二大字,云美得之某司香,遂揭于斋中。顾黄公景星为赋诗四首,卒章有云:奇峰名淑景,御坐正当中。五粒皆银鬣,双珠倚玉童。谓万风山淑景峰有石刻御坐,二白松覆焉。”然则世上留传崇祯帝“松风”手迹不止一本者,殆与景山石刻御坐有关耶?俟考。

顾氏河东君传,寅恪所得见者,节略之本不计外共有四本,即罗刖存振玉礼在斯堂业书塔影园集本(第壹卷),范声山锴华笑庼杂笔本(第壹卷),缪筿珊荃孙秦淮广记本(第贰之肆),及葛雍吾昌楣蘼芜纪闻本(卷上)。四本中以范本为最善,茲悉依此本移录,其他诸本与范本异者皆不一一标出也。

复次,罗振玉贞松老人外集叁“顾云美书河东君传册跋”略云:

顾云美撰柳蘼芜传并画象真迹,乙已冬得之吴中,传载蘼芜事实甚详。吴人某所著野语秘汇,述虞山被逮时河东君先携重贿入都,赂当道,乃得生还。其权略尤不可及,可谓奇女子矣。传中记蘼芜初归云间孝廉为妾,殆先适陈卧子,他记载所未及。其归虞山在明亡前三年,时年二十四。至癸卯下发,年四十有六,逾年而值家难。光绪丁未三月将取付影印,以贻海内好事者,俾益永其传,并缀辞于后。上虞罗振玉刖存父。

寅恪案:刖存先生以“云间孝廉”为陈卧子,五十年前能作此语,可谓特识。但其于河东君适牧斋后尚称之为“蘼芜”,又言其携重贿入都,俾牧斋得脱黄毓祺之案及癸卯岁年四十六下发等事,皆不免差误。详见有关各节所论,茲不辨及。

顾传云:

河东君者,柳氏也。初名隐雯,继名是,字如是。为人短小,结束俏利,性机警,饶胆略,适云间孝廉为妾。孝廉能文章,工书法,教之作诗写字,婉媚绝伦。(塔影园集壹河东君传“婉媚绝伦”作“风气奕奕”。)顾倜傥好奇,尤放诞。孝廉谢之去。

寅恪案:云美此传于河东君之本来姓氏籍贯及在“适云间孝廉为妾”以前之事迹不道及一字,当有所隐讳,未必绝不能获知其一二也。职是之故,不得不取其他史料以补此间隙。但此段时间材料极少,又多为不可信者,故今仅择其材料直接出于与河东君有关之人者,以之为主,而参取后来间接传闻者以补充之,其间若有诬枉或不可信者则稍加校正。固不敢谓尽得其真相,然亦不至甚远于事实也。

茲引王沄虞山柳枝词之前先略述胜时之事迹,盖王氏乃最反对河东君之人,其所言者固不可尽信,然诬枉之辞外亦有一二真实语,实因其人与陈子龙及其家属关系密切,所知河东君早岁事迹必较多于顾云美,特恨其具偏隘之见,不欲质直言之耳。

乾隆修娄县志贰伍沄传略云:

王沄字胜時,幼为陈子龙弟子,处师生患难时卓然有东汉节义风。以诸生贡入成均,不得志。著有辋川稿。

李叔虎桓耆献类征初编肆肆肆顾汝则传,下附王沄事迹,引章有谟笔记略云:

陈黄门子龙殉难后,夫人张氏与其子妇丁氏居于乡,两世守节,贫不能给。王胜时明经沄常周恤之。

及陈忠裕全集年谱下附王沄撰“三世苦节传”略云:

岁在癸酉(康熙三十二年)仲春之吉,孺人命从侄倬來,知予子栘有女孙同岁生,请问名。予额手曰:此小子宿心也,敬闻命矣。乃告于先祠,以女孙字世贵焉。(寅恪案:世贵乃陈子龙之曾孙。)

寅恪案:王胜时文章行谊卓然可称,然其人憎恶河东君,轻薄刻毒丑诋之辞见诸赋咏者不一而足,以常情论似不可解。明季士人门户之见最深,不独国政为然,即朋友往来家庭琐屑亦莫不划一鸿沟,互相排挤,若水火之不相容。故今日吾人读其著述,尤应博考而慎取者也。胜时孙女之字卧子曾孙,结为姻亲,时间固甚晚,然其与陈氏家庭往来在卧子生存时已然,卧子死后胜时周恤其家备至,即就卧子夫人张氏欲与胜时之家结为姻亲一事观之,可以推知矣。

据陈忠裕全集所载陈子龙自撰年谱上崇祯二年己巳条云:“(祖母高)太安人以予既婚,遂谢家政。予母唐宜人素善病,好静,不任事,乃以管钥属予妇,予始有晨昏之累矣。”及年谱下附王沄撰“三世苦节传”略云:“(张)孺人通诗礼史传,皆能举其大义,以及书筭女红之属,无不精娴,三党奉为女师。有弟五人,庄事女兄如伯兄然。孺人屡举子女,不育。为置侧室,亦不宜子。孺人心忧之,乃自越遣人至吴,纳良家子沈氏以归。”则知大樽之妻张氏为一精明强干而能治家之人,故入陈氏之门不久其祖姑高氏即授以家政也。假使王氏称其能通书史大义之语非出阿私,然绝不能如河东君才藻博洽可与卧子相互训和者,自不待论。傥若张氏转移其待诸弟之威严以临其夫,则恐卧子闺门之内亦不得不有所畏惮顾忌也。又观其为大樽选纳良家女沈氏为妾一端,知大樽之娶妾张氏欲操选择之权,更以良家子为其意中之对象。如取以与牧斋夫人陈氏相较,则牧斋用匹嫡之礼待河东君,而陈夫人亦无可如何,安之若命者,诚大不侔矣。

复观牧斋之子孺饴(孙爱)所辑“河东君殉家难事实”中“柳夫人遗嘱”云:“我来汝家二十五年,(寅恪案:“汝”字指其女,即赵管妻。)从不曾受人之气。”呜呼!假使河东君即仅在陈家二十五月,甚至二十五日,亦不能不受人之气,尤不能不受张氏之气,而张氏更不能如牧斋夫人之受河东君之气,可以断言无疑也。河东君之与大樽,其关系虽不善终,但两方之情感则皆未改变,而大樽尤缱绻不忘旧欢,屡屡形之吟咏。然则其割爱忍痛,任河东君之离去而不能留之者,恐非仅由河东君之个性放诞使然,亦实因大樽妻张氏之不能相容,即不能受河东君之气如牧斋夫人者,有以致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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