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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梦断关河-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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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为善良的布鲁克夫妇,也就是她的养父养母争光。
  第五十四章
  远征军首脑们与大清朝廷的和谈,虽然因讨价还价和等候中国皇帝的指示、批准而拖得时间很长,但和谈的主动权始终掌握在大英帝国远征军的特命全权大臣手中。舰队停在长江上,秋风凉爽,饮食供应丰富,从和谈会议上传出来的消息尽都令人振奋,眼看这场远离祖国家园和亲人朋友的漫长战事就要结束,眼看胜利凯旋就要实现,军官们无不兴高采烈,心情愉快。所以,参加测量船上例行小型聚会的人比平时要多,参加者也不再只是单身男士,一些船长的夫人和女儿也随着来到布鲁克夫人那处处布置着鲜花绿草的大客厅。当他们得知,在品尝了布鲁克夫人的厨子的手艺和新从英国运来的葡萄酒之后,将要举行舞会,为舞会伴奏的钢琴手和提琴手都有军官自告奋勇地担当的时候,一个个都高兴得鼓掌欢笑。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的社交活动太少也太单调了。
  亨利钢琴弹得好,众所周知,他理所当然地被邀请为钢琴手之一。在餐厅用过丰盛的、英国味十足的美餐之后,人们一边赞美那一道烤鹧鸪是这些年难得尝到的美味,一边陆续走进美丽高雅的客厅,亨利也就坐到琴凳上,信手弹着练习曲,活动手指。詹姆斯小姐立刻端了两杯柠檬汁走过来跟他说话,并坐在旁边准备为他翻乐谱。
  威廉也跟着走来,脸红红的,像是喝了不少酒,手里的高脚杯中还是金色的威士忌,一说话,喷出一股酒气:“嗨,亨利!不是说布鲁克夫妇要把他们的中国养女介绍给大家吗?吃饭的时候没有看见呀?”
  亨利耸耸肩,做了个我也不清楚的表情。“听说她是你的病人,她漂亮吗?”“你看了自己判断吧。”亨利冷冷地回答一句,转脸去问詹姆斯小姐,詹姆斯船长今天怎么没有来?詹姆斯小姐兴高采烈地说父亲作为随从人员,跟随璞鼎查爵士到那个静海寺,去对中国的谈判官员作礼节性回拜了。接着她说起从父亲那里趸来的许多中国官员的笑话。她说话很快,笑声很清脆,又说又笑,吸引了好几位军官到她身边,但都只有听的份儿,谁也插不上嘴。
  大家都知道,半个月以前开始的和谈,因为天气炎热移到了南京城外下关的静海寺进行。四天前,和约草案拟定,中国方面的谈判大员们曾到英国旗舰皋华丽号上作礼节性拜访,今天英方又去回拜,可见和谈已近尾声,战争就要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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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围在詹姆斯小姐周围的年轻军官们,听着她妙语连珠,不时发出哄笑声,人人都轻松愉快,笑逐颜开。亨利心里有事,站起身想要离开这快乐的人群,却被詹姆斯小姐拽住不许走,说一会儿要跟他联手弹琴。
  威廉又去倒了一杯酒,回来问起亨利他的那三幅画,亨利告诉他正在请真正的行家为他鉴定真伪。威廉一听有真正的行家,忙说自己那里还有很多中国古画,能不能请那行家都给鉴定鉴定?不然带回去一堆假画伪作,不值钱,万里迢迢的可就不值得了。亨利说,等一会儿这位行家会来的,你自己去求她好了。“是谁?”威廉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除了你,咱们这里还有谁懂得中国古董?我怎么不知道?”
  亨利端起柠檬汁慢慢地呷着,不理睬威廉的纠缠。他静静地打量着整个客厅,客人差不多都到齐了,布鲁克船长和几个岁数大的军官已经围着桌子打他心爱的惠斯脱牌,布鲁克夫人却不在场。他们打算什么时候让他们的养女露面呢?所有准备工作都是秘密进行的,只有夫人和陈妈参与其事,连亨利也被瞒着。每当亨利问起来,天寿也只是神秘地笑笑,不作回答。
  布鲁克夫人笑眯眯地进客厅,请大家开始跳舞。钢琴手第一人选亨利就座,两名军官充任的提琴手也调好了音,因为男多女少,詹姆斯小姐只好离开亨利下场跳舞。于是,欢乐轻快的舞曲飞向客厅的所有角落,衣冠楚楚的红衣白裤、肩章绶带闪亮的军官们,携着长裙摇曳、袒胸露背、秀发高耸、遍体芳香的女伴,随着音乐翩翩起舞。大厅里灯火辉煌、杯盘晶莹,鲜花流溢着清香,人人都那么高贵、文雅,真不能想像,仅仅一个月前,男士们还在开炮放枪挥舞长剑,让中国的城池军营庙宇房屋变成废墟,让中国的抵抗者血肉横飞,把成千成万的平民送进地狱。他们也曾浑身硝烟和血污,也曾埋葬自己的朋友和部下……
  亨利看看欢笑着的跳舞的人们,懂得了布鲁克夫人的良苦用心:天寿不会跳舞,等客人们各自舞伴都已确定,她就可以免除拒绝邀舞的尴尬了。
  果然,第一轮舞跳过去,詹姆斯小姐请亨利伴奏,为大家唱了一首《乘着歌声的翅膀》,赢得一片掌声。随后,布鲁克夫人微笑着对大家说:“我想把我新收养的女儿天寿小姐介绍给大家,她将为各位朋友献上一支中国古曲!”她说罢便走出客厅,从门外带进来一个娇小玲珑、美丽无比的中国姑娘。客厅的各个角落顿时响起一片惊奇和赞美的声浪。
  亨利瞪大了眼睛,又一次怔住,他几乎不认识面前的天寿了。
  她垂在脑后的乌黑油亮的大辫子不见了,乌云般的黑发全都盘到了头上,分左右梳了两个圆髻,插满了金银首饰和红绢花,大红的软缎氅衣绣着牡丹,镶着银丝金线织就的式样复杂的花边,血红的罗裙一拖到地,也镶着亮闪闪的花边,就连裙下露出的小巧玲珑的绣花鞋,也是令人眼亮的朱红色。平日苍白的脸,因为浓妆,更因为大红衣裙的晕染,笼罩着一片红光,整个儿一个红彤彤的小人儿,一团灼人的火!
  亨利知道,自从天寿答应做养女以后,高兴非常的布鲁克夫人不断从随军商人维克那里给她置办首饰衣物——从士兵手中收购来又转卖出去从中赚一笔,是随军商人们重要收入之一,种类和数量之多可想而知。天寿尽可以选择适合她自己的装束,为什么今天穿了这么一身见客呢?当然这很漂亮、很华丽、很出众,把客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住了。如果是个吉卜赛姑娘,那当然很适当;可这是天寿,是那个温文尔雅、沉默羞怯的小四弟呀!这一套打扮和她的气质、和她的个性太不相称了,就像一只白色的小羊羔披了一张豹皮。
  然而,这位沉默羞怯的小四弟,正把她的迷人的微笑、流动飞转的眼波一一奉献给所有的客人,证明了她与她的服饰打扮完全谐调一致。
  琵琶一曲,赢得了热烈的掌声和一片惊奇。后来,在小提琴独奏及其他军官和着钢琴继续歌唱的时候,天寿放下琵琶,拿起团扇,在布鲁克夫人和亨利的陪同下,一一认识来参加聚会的朋友。亨利看到,小四弟一举手一投足、一颦一笑,微微点头、浅浅弯腰,都那么优美动人,应对自如,竟像是经过多年训练的巴黎上流社会的交际花。天寿有时回头,遇到亨利不解的目光,就嫣然一笑,笑得亨利心乱如麻。
  近些日子,亨利常有种奇怪的感觉,他的小四弟身上活着另一个人,他的小四弟的眼睛背后还有另一双眼睛。当他再次告诉天寿,想要请布鲁克夫妇做媒人时,天寿又羞又笑,说他完全不懂得中国的规矩,那时的小四弟是真的;而在眼前的这位充满魅力、漂亮又迷人的火红火红姑娘身上,小四弟已经不见了!……对此,亨利感到困惑,感到痛苦,他无法解释。但真正的英国绅士、真正的男人,此时是不能让痛苦流露出来的。
  亨利陪着天寿和布鲁克夫人走到威廉身边的时候,他正仰脖儿把不知是第几杯威士忌倒进喉咙里。等他带着醉意的目光与那双典型的东方美女式的丹凤眼射出的亮晶晶的目光相撞的时候,他不知为何,吃了一惊,手里的玻璃杯当啷一声落地,摔得粉碎。天寿仿佛被眼前的事吓了一跳,团扇也掉到地上,慌得她赶忙去拾,又怕碎玻璃碴儿伤了手,拾了好半天才拾起来。待她重新站直身子,威廉赤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嘴里半喊半问地说:“梦兰?……梦兰姑娘?……”天寿心里一哆嗦,突然明白,他把自己当成状元坊她的大姐姐媚兰的女儿了。只听亨利在旁边说:“天寿小姐,这位是哥伦布舰的舰长威廉中校,那三幅画就是他的。”天寿连忙对威廉笑着微微一颔首,同时不动声色地问亨利:“这就是那位你从小的朋友?”
  亨利答了一个是字,回脸用英语对威廉说:“在一位年轻小姐面前,你不要这样失态。她不是梦兰,我刚才说的那位鉴定书画的行家,就是她。”威廉赶紧摆好姿态,对天寿鞠了一躬,说:“真对不起!我失礼了。但是,小姐跟我所认识的另一位小姐实在太相像了。”听了亨利翻译过来的话,天寿连忙笑道:“你是说梦兰?她是我的内侄女。她的母亲是我的亲姐姐。”威廉听了亨利重复的天寿的话,高兴得满脸放光:“啊!啊,怪不得!真像是一个模子里浇铸出来的!……可她们在宁波呀,小姐您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天寿于是说起姐姐被官府当汉奸杀了头,两个侄女也没了下落,自己怕留在宁波有麻烦,就跑到镇江亲戚家避难,城破的当口不小心中了不知何处打来的冷枪,多亏亨利医生救助,又蒙布鲁克夫妇收养,才有了今天……
  亨利一面把天寿的话翻译给威廉听,一面心里纳闷:天寿对自己的身世来历向来守口如瓶,今天第一次见到威廉,怎么就和盘托出?又说得这样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是什么意思?
  威廉听了这些话,立刻对天寿的姐姐深表不平,说他真想抓住判殷状元死刑的家伙,也杀了他的头!
  对威廉的仗义和同情,天寿一再表示感谢;说到那三幅画,说个别细部还有些可疑,尚须仔细辨认,反复推敲,过两天才能还给主人。如果主人真有兴趣,她可以一一指给他看。
  威廉当即表示,一定要当面请教。
  做翻译的亨利心里很不舒服,这岂不等于给他们牵线搭桥,帮他们约会了吗?后来,在介绍过所有的宾客、亨利被詹姆斯小姐拉去表演四手联奏的时候,亨利看到,威廉拉住了来送酒的小杰克做翻译,一直待在天寿身边献殷勤,两人谈笑风生,看上去很是融洽。本来亨利以为,天寿看到他和詹姆斯小姐在一张钢琴上同奏会不高兴,而他恰恰想看天寿吃醋拈酸来获得证明,享受愉快。不料,天寿只顾和威廉说笑,对客厅里的其它事情全不关心,也许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小三哥在与另一个少女弹琴。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世界上真的存在一见钟情这种病态?……亨利表面不动声色,甚至还同詹姆斯小姐跳了双人舞和四人舞。但布鲁克夫人却感到了,亨利医生心事重重,一直怏怏不乐。
  很快,亨利的不愉快变成了烦恼。
  就在测量船聚会的次日,亨利来看天寿,刚说了几句问候的话,威廉就紧跟着进了天寿的小舱房。天寿显得很兴奋,不但将那三幅画中的疑点一一说明,还表示要进一步鉴别画的纸张和印记。为了向威廉说明中国画的妙处,天寿竟然铺纸研墨,染石撇兰,画了一幅兰石图作示范。威廉对天寿所说似懂非懂、似听非听,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天寿看,一刻也不移开他色迷迷的眼光。只是当天寿表示要把这三幅画再留几天时,他忙不迭地连连答应,还说要再送一批古画来请天寿这位行家鉴定。
  天寿笑道,这些画只要是真迹,便是无价珍宝,多少人梦寐以求不能到手的,不知威廉船长怎么有这么好的运气,一下便得了三张。
  威廉信口答道,是在镇江一处废弃的人家捡来的,一看就是富户,好几进院子,都有游廊相连。这样的人家藏画想必不会有假吧。
  天寿忙说那也不见得,江南作假画的人极其高明,多少行家里手都被他们骗得团团转。她跟着就说起制作假画的种种伎俩,说的和听的都津津有味。虽然说的和听的都要经过亨利翻译,但亨利好像被他俩忘却了。直到这次拜访结束,天寿和威廉都没有对亨利说过一句跟亨利有关的话。告辞之际,天寿笑容满面地向威廉挥挥小手,一句新近学会的英夷话脱口而出:“good-bye!”亨利吃惊地回过头,目光与天寿的眼睛一碰,天寿好像微微一颤,垂下眼帘,眼睫毛抖动得很厉害,很快再抬眼对亨利极快地一瞥,立刻回身进舱而去。
  整整一夜,无论是醒是睡,亨利都在回味那道奇异的目光。它扫过亨利的时候,像火一样热,又像冰一样寒,既有刻骨的爱恋、深深的歉意,又有冷酷的决心和他从未在天寿眼中看到过的可怕的憎恨……
  后来,亨利再去看天寿,天寿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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