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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宫略-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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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转过脸来看他,“朕说了要见她吗?你这杀才枉揣圣意,活得不耐烦了?”

这么一句话真让人惶恐起来,一溜的人都傻了眼,垂着手虾着腰,谁也不敢多半句嘴。他漠然去接边上太监手里的伞,问,“今儿军机处谁当值?”

长满寿忙道,“回主子话,是大学士额尔赫。”

皇帝点了点头,“朕想起桩政事要议,你们别跟着。”说着自顾自踏进了雨里。

荣寿从小太监手里接过一双鹿皮油靴,刚要开口说话,想想又咽了回去。快三更了,大半夜的上军机值房,自打上会江南水患后再没有过。其实明眼人一眼就瞧得出来,万岁爷这是找个由头好路过乾清宫天街吧!他转过头来,皮笑肉不笑的看着长满寿,“二总管,您瞧万岁爷这是怎么了?”

长满寿耷拉着眼皮,笑嘻嘻道,“大总管您可是万岁爷肚子里的蛔虫,连您都不知道,我这么个二等总管,我能知道什么呀!”

“您这份自谦真难得。”荣寿道,面皮板起来,“主子爷冒着雨出去,又不让人跟着,万一着了凉可怎么得了!万一太皇太后问起来,咱们近身伺候的,谁都逃不了干系。”

长满寿拍拍胸,“您可别吓唬我,我不经吓。我是乾清宫里伺候的,万岁爷跟前排不上号。不像您,老佛爷对您何等的信任,真要出了岔子,怕是不大好了。”

荣寿有一拳打空的失落感,只狠狠瞪着他,半晌歪着一边嘴角哼哼的笑,“这话得两说,哪天老佛爷见了这位素以姑娘,事儿可就不是这么简单了。老佛爷心里明镜儿似的,您说……”

长满寿冲他拱拱手,“我的大总管,这会儿可不是磨嘴皮子的时候,主子在雨里呢!我要是您,不着急牵五跘六。老佛爷问起来敷衍还来不及,往上报,万岁爷知道了,那真是不要脑袋了。”

荣寿恨得牙根儿痒痒,心里吊着又不敢跟上去,几个人在出檐下鹄立着,就剩下大眼瞪小眼了。

秋雨绵绵密密,寒冷是整块的。已经有了入冬的迹象,呼出去的气在眼前幻化成了雾。军机处离养心殿不远,在内务府值房和侍卫值房中间,出了内右门右手边就是。皇帝走得很慢,一步一步,看得见隆宗门的时候,软底鞋湿了大半。乾清门上纱灯在风里摇摆,青砖沾了水,油亮亮的直反光。他站在夹角处往东边看,提铃的人在天街那头,隐隐绰绰的身影瞧不真,就听见杂乱的铃音和孱弱的声气。

皇帝顿住脚,他也有点闹不清自己,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到这里来干嘛来了?仔仔细细回忆回忆,没什么差可办,去军机处不过是个借口,他来是为了查验那丫头提铃尽不尽职的。无聊至此,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远远的铃声来了,还伴着木疙瘩敲在砖面上笃笃的声响,他才想起来赏了她一双花盆底,原本是为了作弄,这下子成了刑罚。那丫头实心眼,果真穿到现在。其实提铃的活儿没人监督,她大可以悄悄换软底鞋的。

人影渐次近了,他闪身让到暗处,有意存着挑剔的心来观察,居然是一无所获。有时不得不承认她底子扎实,滑溜的地面上穿花盆底,照样穿出别样的优雅来。借着朦胧的光线看,虚虚实实,很有股子浪漫风韵。可是到了能辨清五官的距离,他又觉得有点揪心。她浑身都湿透了,鬓角的发弯弯贴在脸颊上,惨白的面孔,失神的眼睛。原来那款款摇曳的身姿不是想象的那样美好,妖娆只是因为冷得打颤罢了。

突然她扑倒下来,铜铃在地上叮铃铃滚了好几圈,他听见她不无遗憾的叹气,“第三回了。”

他终于从黑暗里走出来伸手拉她,可是她抬起眼睛望他,有点愕然,又有点尴尬,“真不好意思的……谢谢大人了。”

☆、第27章

作者有话要说:   

大人?皇帝挑着眉毛看她,见她可怜,手里雨伞往前倾斜了点,又听她打着哆嗦说,“这么晚了……您还溜达呢?您是侍卫处的吧?”

皇帝不置可否,手上使把劲儿,一下子把她拽了起来。她立住了继续摇晃,“咳,您瞧我这狼狈模样……谢谢您搭手。”

“撑得住吗?”他说,“冷不冷?”问完了自己觉得有点傻,她都这样了,不冷不大可能。

她边擦脸边朝后让,“您不给我打伞我还能忍住……可您伞骨上的滴水灌进我脖子里……”她冻得说不出话来,带着哭腔哼哼,“我冷……”

皇帝这才发现自己撑伞本事不高,没帮上忙不说,反而有落井下石的嫌疑。

她抖得要散架了,站都站不稳,再这么下去看来是不成。皇帝没多想,也不计较她是淋花了眼,还是脸盲发作没认出他来,扬声道,“来人。”

一声令下,边上侍卫值房里哗啦啦跑出来一队人马,就地跪在水里打千儿请示下。后面太监也来了,仰着脸虾着腰,“奴才听万岁爷的旨。”

皇帝拿手指头点点,“给她换身衣裳,太皇太后千秋快到了,别脏了地方。”

这里离慈宁宫近,死在这儿就算是脏了这块地方。太监们省得,忙插秧道是。

素以像霜打的茄子,也没那劲道怪自己没眼力了,爱谁谁吧!自个儿都快死了,还管那些个!太监们来扶她,她乐得顺风倒,探脖子喊一声谢主隆恩,就给架进了内右门。

荣寿见人走了,对皇帝呵腰道,“主子快回去吧,看鞋都湿了,回头寒气从脚底下窜上来。奴才叫御膳房熬了姜汤,主子喝了好歇着。昨儿一夜没睡,白天又上畅春园瞧老皇爷,这么下去身子受不住。”

皇帝慢慢往回走,走了几步吩咐,“也给她送一碗,死了就没乐子了。”

荣寿算是明白了,这叫成也皇太后败也皇太后。素以入了皇上眼是因为她长得像太后,这会儿留着小命也是因为长得像太后。万岁爷不叫她死,其实是活着好解闷子,这么说来也甚通。他麻利儿嗻了一声,“主子放心,这丫头死不了。做奴才的哪有那么金贵,淋回雨就干了油碗,又不是上年纪的老太太,决计不能够。”

皇帝不言声,闲庭信步似的进了养心门。回到殿里重新擦身子换衣裳,长满寿托着托碟进来,毕恭毕敬向上敬献。他接过来喝了口,垂眼问,“那丫头怎么样了?”

长满寿笑道,“主子记挂她,是她上辈子的造化。这会儿人在围房里,吃了药,抱着炭盆取暖呢!可怜见儿的,那贞说泡得身上肉皮儿都发白了,才刚腿还抽筋来着,那贞给抻了老半天才见好。”

荣寿听了哂笑,“我才还和万岁爷说她受得住呢,没想到这么不经夸。”

长满寿瞥他一眼,“人家是姑娘家,阿玛官儿虽小也是个四品的衔儿。没进宫前养在闺里,和您老家那些下了沟渠上炕头的女人没法比。”

荣寿被他说得发愣,这叫什么话?他老家都是些钻沟打野仗的女人,实在太瞧不起人了!他阴恻恻的咬着槽牙,“二总管,您的意思是万岁爷罚错了她,她就该像菩萨似的供着?您要这么认为,那可太没成色了。”

长满寿哟了声,巴巴儿瞧着皇帝说,“万岁爷您明鉴,奴才可没这么说。”

皇帝不爱听他们打嘴仗,吹吹杯里姜末儿道,“再多嘴,不用朕发话,自己上敬事房领板子去。”

两个人吓得一缩脖儿,嘴里说万万不敢,垂手挨到边上去了。外面那贞打起帘子进来伺候,见皇帝坐着便道,“主子还没歇下?”说着来接皇帝手里的盖盅,觑觑他脸色道,“主子,奴才想给素以求个情儿,她这模样,今晚上怕是没法提铃了。奴才看她走路打晃,几次挣扎起来,像喝醉了似的,腿里使不上劲儿。主子您看……”

皇帝略顿了下,“罢了,今儿就免了她的罚。这会子人怎么样了?”

那贞看了两位总管一眼,讪讪笑道,“那丫头孩子气儿,先头还说要磨豆浆的,我出去了一回,回来看她,趴在磨盘上睡着了。”

真是个心胸宽广的,天塌下来也能踏实睡。这趟又没认出他,她倒是不担心得罪他。老话说虱多不痒,犯错犯得太多,习惯成自然,已经全不放在心上了。这种脾气不错,自己知道宽慰自己,别人恼火是别人的事,她压根儿不在乎。皇帝突然觉得有点糟心,自己太较真,反而显得皇帝忒小肚鸡肠。

他摆摆手,“都退下吧!”

司衾司帐进来服侍,其余的都跪安了。他仰在引枕上,近来眼睛不大好,枕头里灌着甘菊能明目,只是翻个身就沙沙作响。也说不清原委,这段时间政务不忙,松散下来,人就变得空落落的。当真是个劳碌命,能够歇一歇,却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或许哪天得了闲上景陵祭拜额涅去,他对额涅有愧,儿子做了皇帝,碍于皇父和太后都还健在,没能给她这个亲额涅上尊号,这是做儿子的大不孝。

今天在畅春园看见皇父一家子那么和睦,自己就跟外人似的,心里还是感到难过。其实不管多大年纪,对自己的父母亲总有一份感情上的依赖。他小时候养在淑妃宫里,六岁之后吃住都在阿哥所,自小就没有感受过亲情。祁人祖上有规矩,即便知道母亲是谁,为免慈母败儿也不能走得太亲近。不过相较于其他兄弟他还算是好的,毕竟额涅是贵妃,他还能偷个空档钻进建福宫去。可惜那时候不懂事,对额涅欠缺理解,母子不相亲,成了这一生最大的遗憾。

雨打在棂子上飒飒作响,今儿想起这么些成年旧事来,奇怪得紧。千头万绪在脑子里盘桓,辗转一阵方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次日醒来已经天光大亮了,自打会记事起五更点卯,这是多年积攒下来的习惯。今天不知怎么居然晏起(晚起)了,亏得逢上休沐,倒也没什么妨碍。外面的光透过黄绫帐子照进来,迷迷糊糊里看过去,像个安全温暖的壳。稍醒了醒神才撑坐起来,伸手去撩帐子,外面立刻响起了击节。荣寿隔着帘子高声请安,穿堂里一溜薄底鞋踩在墁砖上的脚步声,御前的人来伺候洗漱了。

他坐在龙床上,小太监跪在一旁给他穿鞋。他担心天气,便下了脚踏去推南窗。外面雨势缠绵,看来一时半会儿出不了太阳。视线一转,很意外看见了素以,她正端着漆盘从廊庑底下过来。他这才想起昨天自己把她捡回了养心殿,她留到现在,大约是为了做豆汁儿吧!

后殿里静悄悄,碗底搁在花梨桌上的声响隐约可闻。他托着双臂让太监更衣,换好了常服配上葫芦活计,又漱口净脸,收拾妥当才过地罩往后殿里去。那头早就已经铺排好了早点,七七八八的小食,加起来摊了大半张桌子。他站在门前的盆栽边上看,她梳着平常的把子头,没什么首饰,一边缀着个穗子,颜色也不鲜亮,淡淡的粉。大概怕豆汁凉了,不时的拿手摸银吊子。前几次见她都是梳着大辫子,今天换了个发式倒有些新奇。一低头,细细的穗儿在脸颊边上摆动,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粉藕也似。

许是察觉了有人来,回过身跪下磕头,“奴才恭请万岁爷金安。”

他坐到膳桌后头,淡淡道,“你起来。”

她谢了恩敛袍站起来,低眉顺眼的掖着两手,听见皇帝说“你这会儿认识朕么”,忙抬眼看过去,红着脸道,“奴才眼拙,昨儿没想到万岁爷这么晚会出养心殿。实在是雨下得大,奴才看不真切,以为不是军机处大小章京,就是禁军值房里的侍卫……”

皇帝冷眼瞧她,“别说下雨,恐怕大太阳底下你也未必认得出朕来。你说你这是什么毛病呢?是忘性大?还是眼眶子里根本没人?”他觉得这是件比较值得深思的事儿,一个皇帝这么让人记不住,简直失败得无以复加。

素以也认真的琢磨起来,眼下情形答哪个都不对,斟酌一番说,“奴才不是眼眶子大,更不敢眼里没有万岁爷。奴才是脑子钝,眼睛有疾不好使……”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原想追究追究,被她这么自我调侃,火气差不多也散尽了。皇帝垂眼扫扫面前的焦圈,“豆汁儿做好了?”

素以敞亮应个是,可又显得有些犹豫,“奴才不知道您能不能闻得惯那种味道……”她挨过去提小银吊子往蕉叶杯里倒,怯怯又添了一句,“这东西是街边小吃,一个大子儿买一碗,不是什么有体面的吃食。万岁爷要是觉得不好喝,说明它配不上万岁爷的金尊玉贵。奴才打包票,奴才做的,那可是绝对地道的京城口味呀!”

☆、第28章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愈发会周旋了,吃了不服口是他自己的问题,和她没什么关系,因为她做得无懈可击,手艺或工序上绝不会出纰漏。

“你怎么知道地道?你尝过?”皇帝说,“朕还没用,先入了你的口?”

她支吾了下,站在桌旁眨巴着眼看他,“孔圣人说过,厨子尝菜不算罪过。奴才害怕做得不好委屈了您,顺带便的咪了那么一小口。”

皇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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