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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二十二条军规-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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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为,这常使得他感到紧张不安,并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心情,既开心又惶恐。当牧师同约塞连和邓巴一起呆在军官俱乐部里,甚至同内特利和麦克沃特呆在一起时他才感到安全。同他们在一起,他便无需再与其他人坐在一起了;他该坐在哪儿的问题也就解决了,他用不着再同那些他不喜欢的军官坐在一起了。平时,每当他走近这些军官时,他们无一例外地用过分的热情来欢迎他的到来,然后又非常不自在地等着他离去。他使得那么多的人不舒服。大伙都对他非常友好,但没有一个人真心待他。人人都同他说话,但没有一人同他说过真心话。约塞连和邓巴要随和得多,同他俩在一起,牧师几乎没有什么不自在的感觉。那天晚上,当卡思卡特上校又一次想把牧师从军官俱乐部撵出去时,他俩甚至还保护了他。当时约塞连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要进行干预,内特利想阻止他,就大叫了一声“约塞连!”卡思卡特上校一听到约塞连的名字,脸色顿时煞白,而且让大家感到吃惊的是,他吓得六神无主,一个劲地往后退,最后竟撞到了德里德尔将军的身上。将军气恼地用胳臂肘将他推开,并命令他立即回到牧师面前,叫他从今天开始每晚都到军官俱乐部来。
牧师要想保持他在军官俱乐部的地位是很难的,就同他想记往下一餐他该在大队的十个食堂的哪一个食堂就餐一样难。要不是如今他在军官俱乐部里从他的那些新伙伴那里找到了乐趣,他倒很愿意被人从那儿撵出来。晚上如果牧师不去军官俱乐部,那他也就没地方可去了。他时常坐在约塞连和邓巴的桌旁消磨时光,羞怯、沉默地微笑着,除非别人同他说话,否则他便一言不发。他的面前总是放着一杯浓浓的甜酒,可他几乎一口也不尝,只是不熟练地、别别扭扭、装模作样地玩弄着一只用玉米芯做成的烟斗,偶尔也往里面塞些烟丝,抽上几口。他喜欢听内特利讲话,因为内特利酒后说出的那些伤感的、又苦又乐的话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了牧师本人那充满了浪漫情调的孤寂惆怅,并且总能引发起牧师对妻儿的思念,使他的心情如潮水一样久久不得平静。内特利的坦率和幼稚让牧师感到有趣,他频频地朝着内特利点头表示理解和赞同,以鼓励他继续说下去。内特利还没有冒失到会向人夸耀自己的女朋友是个妓女的程度,牧师之所以会知道这事主要是由于布莱克上尉的缘故。每当布莱克上尉懒洋洋地从他们的桌旁经过时,他总要先使劲朝牧师眨眨眼,然后就转向内特利,就他的女友将他嘲弄一番,说出来的话既下流又伤人。牧师对布莱克上尉的这种做法很是不满,因此就产生了一个按捺不住的念头,那就是希望他倒大霉。
似乎没有人,甚至连内特利也不例外,真正意识到他,艾尔伯特·泰勒·塔普曼牧师,不光是个牧师,而且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没人意识到他还有个漂亮迷人、充满激情的妻子——让他爱得几乎发狂,三个蓝眼睛的小孩,他们的相貌显得陌生,因为他已记不太清他们的模样了。将来有一天当他们长大了的时候,他们会将他视为一个怪物。他的职业会给他们在社会上带来种种尴尬,为此他们可能永远不会原谅他。为什么就没人明白他实际上并不是个怪物,而是一个正常、孤独的成年人,竭力想过一种正常、孤独的成年人的生活?假如他们刺他一下,难道他就不会出血吗?如果有人呵他痒,难道他就不会笑?看来他们从来就没想过,他,同他们一样,有眼、有手、有器官、有形体、有感觉、有感情。和他们一样,他也会被同样的武器所伤,因同样的微风而感到温暖和寒冷,并以同样的食物充饥,虽然在这一点上他被迫做出让步,每一顿都得去不同的食堂用餐。只有一个人似乎意识到了牧师是有感情的,这个人就是惠特科姆下士,而他所做的一切只是想方设法去伤害这些感情,因为正是他越过了他的上司去找卡思卡特上校,建议向阵亡或负伤士兵的家属寄发慰问通函。
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他感到踏实的就是他的妻子。如果就让他与妻儿们在一起过一辈子,那他也就满足了。牧师的妻子是个文静的小个子女人,和蔼可亲,年纪刚过三十,皮肤黝黑,富有魅力。她的腰身纤细,眼睛里流露出沉着和机灵;牙齿雪白,又尖又小,再配上一张孩子似的脸蛋,显得既生气勃勃又娇小可爱。牧师常常忘记自己孩子的长相,每次拿出孩子们的照片,总觉得好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们的面孔。牧师就像这样爱着他的妻儿,这种爱简直强烈得不可遏制,以致他总想放弃强打精神的努力,就此瘫倒在地,像个被人遗弃的残废人那样放声大哭。围绕着他的家人,他产生了许多病态的怪念头,产生了许多悲惨、可怕的预感,不是想到他们得了重病就是认为他们遭到了可怕的意外。这些东西每天都在无情地折磨着他。他的思维也受到了这些念头的侵扰,尽想着他的妻儿可能得了诸如恶性骨癌和白血病之类的可怕疾病。每周他至少有二三次会看见他那刚出生不久的儿子夭折了,因为他从未教过妻子如何止住动脉出血。他还曾泪流满面、眼睁睁地一声不响地目睹了全家人在墙基插座旁一个接一个地触电而亡的情景,因为他从未告诉过妻子人体是会导电的。几乎每天夜里他都会看到,家里的热水锅炉发生了爆炸,他家那两层木结构的楼房燃烧了起来,他的妻儿四人统统被烧死;他还看到了一件恐怖、惨不忍睹、令人震惊的惨祸的全部细节:他可怜的爱妻那一向整洁而又娇弱的躯体竟被一个喝醉了酒的白痴司机撞到了市场大楼的砖墙上,压成了黏糊糊的一滩肉酱;他还看到,他那被吓得歇斯底里地哭个不休的五岁女儿被一个长一头雪白头发、面目慈祥的中年男子领着离开了那可怖的事故现场;那男人驱车把她带到一个废弃的采沙场,一到那里他就一次接一次地对他的女儿进行奸污,最后把她给杀害了;帮他照管孩子的岳母,从电话里得知了他妻子的惨祸,当即就发了心脏病,倒在地上死掉了。于是,他那两个年幼的孩子就在家里慢慢地饿死了。牧师的妻子是个和蔼可亲、总能给人以安慰并善于体贴的女人。牧师渴望能再一次触摸到她那匀称的胳臂上的肌肤,抚摸到她那乌黑、光滑的秀发,听到她那亲切、充满了安慰的嗓音。她是一个比他坚强得多的人。他每周一次,有时两次给她去一封内容简单而又干巴巴的短信,而内心里他成天想着要给她去许许多多封情真意切的情书,在那些数不清的信纸上热切地、无拘无束地向她表达自己的真情,告诉他自己是如何谦卑地崇拜她,需要她,还要极其详细地对她讲明人工呼吸的实施方法。他还想滔滔不绝地向她倾诉他对自己的怜悯以及自己所感受到的无法忍受的孤独和绝望,同时要嘱咐她千万不要将硼酸或阿司匹林等物放在孩子们够得着的地方,或者提醒她在过马路的时候一定要看红绿灯。他不想让她担心。牧师的妻子是个具有直觉、性格温柔、富有同情心并且生性敏感的女人。他成天做白日梦似地想着同妻子团聚的情景,而这种想象总是无可避免地以历历在目的做爱动作而告结束。
让牧师最感虚伪的就是主持葬礼。如果说那天树上出现的鬼怪是上帝显灵,借以指责他对神明的亵渎和他在行使自己的职责时内心所感到的那种洋洋自得,那么,对此他一点都不会感到震惊。面对死亡这一可怕而又神秘的事件,却要装出一脸的庄严,故作悲伤之态,还要装得像神灵似的对人身后的情况有所知晓,这乃是罪过中的罪过。他清晰地回忆起——或者似乎相信自己回忆起——那天在公墓的情景。他至今仍能看见梅杰少校和丹比少校像两根残破的石柱似地肃立在他的两旁;看见与那天同样数目的士兵,以及他们那天所站立的位置;还看见了那四个拿着铲子对周围的一切都无动于衷的人,还有那令人厌恶的棺材和那个用红褐色的泥土松松垮垮地堆起来的、显得得意洋洋的巨大坟头,以及那广漠无垠、寂然无声、深不可测并令人感到压抑的天空。那天的天空出奇地空旷与蔚蓝,就这种场合来说,它几乎是带有一种恶意。
他将会永远记住这些情景,因为它们是自他有生以来降临到他身上的最不寻常的事件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事件也许是一种奇迹,也许是一种病态的胡思乱想——就是那天出现在树上的那个裸体男子的幻象。他该怎么解释这个幻象呢?它既不是曾经见过的东西,又不是从未见过的东西,也不是几乎能见着的东西;无论是“曾经相识”,还是“似曾相识”或是“从不相识”,这些说法都不够圆满,不足以将它概括进去。那么它是鬼吗?是死人的灵魂?是天国的天使还是来自地狱的小鬼?或者这整个怪诞的事件只是他那病态的想象臆造出来的?难道他的思维发生了病变,或者是他的大脑朽烂了?树上竟然会有一个裸体的男人——实际上有二个,因为第一个人出现不久就跟来了第二个,那人唇上留着棕色的小胡子,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在一件不祥的黑衣服里;只见他贴着树枝,像行宗教仪式似地向前弯下腰,将一只茶色的高脚酒杯递给前者,让他喝里面的东西。发生这种事的可能性以前从未在牧师的脑子里出现过。
牧师是一个有真诚助人之心的人,只是他从来也没法帮助任何人,甚至连约塞连的这件事他也没帮上忙。当时他最终下定了挺而走险的决心,决定偷偷地去找一下梅杰少校,问问他卡思卡特上校飞行大队里的队员是否真的如约塞连所说的那样,当真会被逼着接受比别人更多的战斗飞行任务。牧师之所以会决定采取这一大胆、冲动的行动,是因为在此之前他又同惠特科姆下士吵了一架。这以后,他就着水壶里的温水草草吞下了一块银河和鲁丝宝贝牌夹心巧克力,权且用这些东西充当了一顿毫无乐趣可言的午餐。
餐毕,他便步行去找梅杰少校,这样他离开时就不会让惠特科姆下士看见。他悄无声息地溜进了树林,直到他刚离开的林间空地里的那两顶帐篷看不见了才敢出声。这之后他跳进了一条被废弃的铁路壕沟,因为在那里面走路步子要踏实些。他顺着那些陈旧的枕木匆匆走着,心里越来越感到怒火难平。那天上午他接二连三地受到卡思卡特上校、科恩中校和惠特科姆下士的欺侮和羞辱。他必须让自己受到一些尊敬!不一会,他那瘦弱的胸脯就因透不过气来而上下起伏不已。他尽可能快地朝前走着,就差没跑起来,因为他担心一旦他慢了下来,他的决心可能会动摇。不久,他看见一个身穿制服的人在生锈的铁轨之间向他走来。他立即从沟边爬了出来,俯身钻进一片稠密的矮树丛中隐藏起来,而后他发现了一条蜿蜒的小道直通向阴暗的森林深处,于是他便沿着这条狭窄、簇叶丛生且布满了青苔的小路,朝着他既定的方向快步走去。这一段路走起来要艰难得多,但他仍抱着与先前一样的不顾一切的坚强的决心,跌跌撞撞地一个劲地向前走着。许多坚硬的树枝挡在他的去路上,将他那毫无遮护的双手扎得生痛,直至路两旁的灌木和高大的蕨类植物变得稀疏起来。透过逐渐稀疏的低矮灌木可清楚地看到有座草绿色军用活动房子架在煤渣堆上,牧师东倒西歪地从它旁边走过,继而又经过了一顶帐篷,外面有一只银灰色的猫在晒太阳。后来他又经过了另一座架在煤渣堆上的活动房子,最后闯进了约塞连所在中队的驻扎的那块空地。此时他的嘴唇上渗出了咸咸的汗珠。他没有停下,径直穿过空地来到了中队的文书室。一名瘦瘦的、弓腰曲背的参谋军士迎上前来招呼他。这个军士长着高高的颧骨,留着一头长长的淡黄色头发。他彬彬有礼地告诉牧师,说他尽管进去好了,因为梅杰少校不在里面。
牧师向他微微点了点头以示谢意,接着就沿着夹在一排排办公桌和打字机之间的通道,独自朝后面用帆布隔出的那间办公室走去。他跃过了那条呈三角形的过道,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一间空空的办公室里。那扇活板门已在他身后关上。他艰难地喘着气,浑身大汗淋漓。办公室仍然是空空的。他觉得他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
十分钟过去了。他板着面孔不悦地朝四下打量着。他一直紧闭着嘴巴,一副毫不气馁的样子;后来他突然想起那位参谋军士刚才说的话:他尽管进去好了,因为梅杰少校不在里面,这时,他的面部表情一下子软了下来。原来这些士兵在搞恶作剧!牧师惊恐万状地从墙边缩了回来,辛酸的泪水一下子涌进了他的眼眶。他那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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