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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干妹子-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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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觉得自己和这些干部相比算啥?三儿如果不是他儿子,恐怕他连同三儿说话的资格也没有。三儿现在是副总指挥,跟县长坐一条板凳,手下管着几千号人。三儿能有今天,他当爹的脸上也风光,寨子里谁不敬他三分,就连最霸道的村长牛金斗在他面前也不再横声横气了。如果没有三儿,谁会把他牛万和当根葱?想到这儿,牛万和那火气就消去了一半。再说,跟三儿好的那闺女是县长的女儿,能攀上这门亲是他牛万和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就是不愿意,凭他牛万和能把县长咋样?敢把县长咋样?弄不好还真像牛金斗说得那样,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到那时,他就是哭破大天,也没人认他这壶醋钱。反倒怪他不识像,给脸不要脸。秀秀说得对,没她行,没三儿不行。三儿是儿子,还要靠他养老送终哩!他醒悟过来,惊叹自己险些铸成大错。他认准了,说啥也不能得罪儿子。至于秀秀,不愁!天下没有嫁不出去的闺女。更何况在这周围十里八村,秀秀是数得着的,来提亲的人还不得踢破门杆。他趁着三儿还没看见他,悄不蔫地由原路返回来。
    半个月后,萧山接到家里捎来的口信;蜡月二十三秀秀出嫁。婆家是黑狗山椿树峪的。一种茫然地失落感骤然涌上他心头,在一个避静的山坡上,他爬在地上,任泪水痛痛快快地流个够。之后,似乎又有一丝释然,让人先捎回二百元钱,到时候水库工地也放假了。他盘算着给秀秀准备些什么,却咋也想不到正题上来,只是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
    秀秀出嫁这天,萧山回到牛王寨。
    老天刚下过一场薄雪,只有背阴的犄角旮旯里还残存着一些尚未化尽的残雪,雪上覆盖了一层灰蒙蒙的尘埃,几只鸡儿在雪地上胡乱抓刨着。
    萧山远远就看见自家门前人进人出,热闹非常。他扛着大包小包来到家门外,门上那两个斗大的红喜子晃入他眼帘,震撼得他身子猛地一晃。进进出出的人们还是一样给他打招呼,只是少了一些往日的亲热。
    院子里,熙熙攘攘,乱乱哄哄,村长牛金斗一手拎酒瓶,一手持酒杯,咋咋呼呼地迎上来:萧科长,秀秀今天出嫁,你这大舅哥咋才回来,罚你三杯!便斟满一杯酒,递过来。
    这“大舅哥”三个字像鞭子一样抽打着萧山,他脑子里一片茫然,伸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院子里摆放着六、七张桌子,也坐满了人,那些人嘴里鼓鼓囔囔的动弹着,还时不时瞟他一眼。他明显地觉察到,那些不经意的目光中隐隐流露出鄙视与厌恶。
    牛金斗一声高喊:乡亲们,萧科长是英雄,是功臣,是咱牛王寨的光荣。来!咱们敬英雄一杯。
    在牛金斗的呼喝下,人们才慢慢腾腾地举起了酒杯。
    萧山看得出,牛金斗是有意讨好他,其中也不乏看他笑话的用意,而那些敬酒的人们却未必出于本意。便从桌上拿过一只大碗,说:不必一一烦劳,全倒进去。
    他高高举起这碗酒,眼里闪动着泪花,说:萧山诚心诚意地感谢众位乡亲!一仰脖儿,那碗酒就“咕咚咕咚”下了肚。他把碗底朝上一翻,一滴也没掉下来,说:牛村长,咱俩干一碗?
    牛金斗慌忙躲闪,说:不行,不行,我那敢跟英雄比。
    萧山潸然一笑,说:那我就失陪了。转身向屋里走去。牛万和上前迎住,萧山一头扑进牛万和怀里,抽泣起来。
    牛万和把萧山搀进西间,按坐在炕沿上,用袖子给他擦去泪水:不难过,还有大呢!
    萧山吸溜一下鼻子,定定神,起身走向东间。
    东间是秀秀住的屋子。一张长方形条几上立一块尺把长的镜子,一位中年妇女站在侧旁正给秀秀梳头。秀秀从镜子里瞧见了萧山,她先是眼睛一亮,随即便垂下眼皮。
    萧山声音颤栗地:秀秀!
    秀秀一扭身,甩给他个脊背。
    萧山又来到这边,:秀秀!
    她把身子又转向另一边。
    萧山又走到那边,拉开那位妇女,站在她对面。
    她身子一扭,趴在条几上哽咽起来。
    萧山无奈地仰起头直视着房顶,嘴唇不住地颤动,泪水溢出了眼眶。
    牛万和走来,把萧山拽回西间,拂挲着他的肩膀:三儿,不说啦!大啥都知道。好着哩,好着哩!
    萧山只觉一口咸咸的东西顺着喉咙滑了下去。
    这时,院门外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院里一阵骚动。萧山心如刀绞,他清楚地知道,这是迎亲的人到了。
    萧山被几个人簇拥着走出屋子。院门外已被迎亲的、送亲的、看热闹的围得水泄不通。鼓乐齐鸣,锣鼓手挥动双臂上下翻飞,唢呐手脖子上青筋蹦的老高。一排溜儿七、八匹牲口,个个额头上扎着红花,鼻孔里喷着白乎乎的热气,瞪着死鱼般的眼睛冷漠地藐视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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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金斗伴着一个披红挂花的男子飘过来。那男子先向萧山鞠了一躬,然后双手将斟满了酒的杯子高高举过头顶。牛金斗一伸手抓住萧山胳膊,说:这是你妹夫,叫铁抓。这杯送亲酒你得喝。
    萧山心里一颤,怔怔地瞅着眼前这位相貌憨厚的小伙儿,心想,这就是秀秀的男人。在他喝完这个男人敬的三杯酒之后,秀秀就要跟这人走了。而且他还要骑上牲口亲自把秀秀送到这人家!是他逼得秀秀走上这条路,他必须吞下自己亲手酿的这杯苦酒霎时,只觉得天地倒旋,仿佛被人扒光了衣服吊起来。他感到再也无地自容,夺过牛金斗手中的酒瓶,对住嘴,一仰脖儿,“咚咚咚咚”灌下肚去。一抹嘴,摇摇晃晃趔趔趄趄地骑上牲口。立时,器乐声、喧闹声暴响起来。
    秀秀身着大红嫁衣,蒙着红盖头,由几个娘们儿搀着跨上萧山前边的那匹枣红马。她浑身上下彤红彤红的,就像一团燃烧着的火,烧得萧山五脏俱焚。他只觉眼前一黑,一头栽下马来。
    “啊”人们发出一声惊叫。秀秀掀起盖头,顺着人们惊慌的目光望去,见三哥滚躺在地上,她惶恐的呼唤:三哥
    八
    黄昏时分,萧山醒来,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胀痛。屋里充斥着一股呛人的酒气与发酵食物混合后的恶臭。他猛然想到秀秀,支起身穿上鞋推开门。院里静悄悄的,北屋门扣儿搭着。院地已清扫过,犄角里依稀可见些许残留下的鞭炮碎屑,经风一吹,那些红红绿绿的纸屑便盘旋着离开地面,在空中稍作停留,就又晕晕然然地洒落在地上。
    萧山晃晃悠悠走出家门,身子轻飘飘的,他觉得是他又不是他,脑子里空荡荡。他不知要到那里去,也不知去做什么,信步乱游着。
    寨门洞里蹲着几个人在扯闲,一见他走来便止住了话头。
    萧山本想上前打个招呼,却见这些人似乎在有意回避他,一个个匆匆背过身去,时不时装作看别的瞟他一眼。那半阴不阳的目光里明显地流露出鄙视与怨愤,甚至还能听到小声地唾弃。他知道这些是冲他来的,他不想解释,也没什么好解释的,由一种熟知的记忆拥簇着他来到六亩半的柿树下。
    焦枯的落叶与草屑被秋风赶得躲来躲去。这哑木头在凛冽的寒风中低声呜咽着,光秃秃的树枝宛如瘦骨嶙峋的手指伸向天空,仿佛在探取、在挣扎、在乞求……
    他无力地背依着树杆滑坐在地上。此时,他觉得有点恶心,空打了两个饱嗝,啥也没吐出来。他昏沉沉半睁着迷茫的双眼眺望树梢,突然,在那光秃秃的枝稍上出现一个熟透了的柿子,在淡淡的夕阳下泛着橘红色的光晕,他极力地向树稍探去。
    秀秀在树下蹦跳着喊叫:三哥,往前,再往前。
    他指尖刚触摸到那软乎乎的柿子,“喀嚓!”一声,脚下踩的树枝折断了,他掉下树来。一根枯木屑扎进他脚心,鲜血直流。
    秀秀撕下一片衣襟给他包住,殷红的血水洇过布片滴答滴答淌下来。
    他痛的呲牙裂嘴:秀秀,我这脚怕是不行了。
    不怕的,我伺候你一辈子。
    你长大就嫁人了。
    谁也不嫁,就嫁你。
    你哄我。
    真的!来!她说着,伸出小拇指勾住他的小拇指,一推一拉地唱道:勾对勾,手拉手,谁变心,是小狗……
    萧山抚摸着他那小拇指、被秀秀拉过勾的小拇指,泪水簌簌。
    自秀秀出嫁后,村里人似乎换了另一种眼光看萧山。他无法对人们做出解释,也不想解释,只好低头走去。他不想见人,也不想别人见到他,整天扪在家里。
    十冬腊月,地里没活可干,水库上也放了假。萧山天天在家陪着牛万和,哪儿都不去。他哪儿也不想去,也没法去,他无法面对那些鄙视他的目光。转眼就是大年。年货置办的很齐全,吃的用的,什么也不缺,就是缺了些往日的喜兴。秀秀在家时,总是三哥长三哥短的呼来喊去,也显得热闹。而今,秀秀走了,剩下两个光棍,面对面的围着火盆。牛万和除了吸烟还是吸烟,萧山无聊地拨弄着火盆里的炭灰,寂寞冷清地让人心寒。他清楚的看出,大比以前苍老了许多,走路也越发摇晃的很了。心想,年后他走了,大就更加孤独。秀秀嫁人了,他又不在家,大一个人咋过活呢?寨里没水,吃水要到山下的河边去挑。若不是家里有这匹雪花青驮水,大吃水都难。在临走的头天晚上,他对牛万和说:大,我想回来,不在县上干了。
    咋啦?
    没咋。我文化低,工作吃力,不如回来种地省心
    你憨了!你现在是公家人了,又是干部,咋能说不干就不干了?
    咱本来就是庄稼人,打完仗回家种地就是了。当啥干部。
    你回来她能答应?
    谁?
    县长闺女。

()
    碍她啥事?
    你俩不是好上了?
    萧山苦笑一下,说:没有的事。
    牛万和不再说什么,一头倒在炕上,拉过被子蒙住了头。这些年来三儿第一次对他说慌。他真想问:既然没这事,你为啥不要秀秀?但他没问,秀秀已经出嫁了,说这些还有啥用。
    萧山睡在炕前,牛万和睡在炕里,两床被窝之间第一次隔开了一条缝。
    萧山要解甲归田,人们对此既惋惜又费解。拿命换来的科长就这么白白扔了,对此最为关注的要数村长牛金斗。
    一提起萧山,牛金斗就浑身不舒服。他觉得萧山在县里当科长就压他一头,再当上县长的女婿,他牛金斗在牛王寨说话就不如放个屁了。萧山要是回来当了农民,自然就归他领导了。不由心里一阵轻松,暗暗冒出一句:狗屎扶不上墙!
    半个月后,萧山回来了。他前脚到家,牛金斗后脚就进了门。萧山说:刚回来,还没向你报到哩!
    牛金斗大大咧咧的坐到炕沿上,说:回来好,回来好。
    有啥事只管分派。
    好说,好说。你是英雄,能照顾还是要照顾的。牛金斗点着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又缓缓地吐出来,说:村干部的位子满了,你就干民兵副连长吧!
    萧山笑了笑,从兜里掏出一封信交给了牛金斗。
    牛金斗接过信,四平八稳地坐回炕上。取出信一看,他那眼睛越瞪越大,刹时瓷住了。信涵上写道;
    通知
    今接县委任命,萧山同志为舜义乡副书记兼武装部长。负责南坪、北塬、霍家、临川、牛王寨五个村具体工作。
    特此通告
    三河县舜义乡党委办
    1954年3月20日
    信涵下方盖着硕大的公章,猩红猩红的,映得牛金斗那两只眼珠子都泛起红光。他那脸上便强挤出一丝苦笑,喊道:萧副书记
    九
    县里为了照顾萧山,给他按了个不忙不闲的副书记,没啥紧要事就在家伺候他那残疾的老爹。他每月的工资加上其他补助、津贴,共五十多元。别说在农村,就是在当时的县直机关里也算是高薪了。
    萧山回乡正赶上农业合作化,也就是互助组转入农业初级合作社。
    走合作化道路是上面的硬性命令,是大势所趋,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谁要是挡合作化的道,谁就是绊脚石,就毫不客气地把他搬掉。萧山分管的五个村,其他四个村成立“农业合作社”都有了眉目,唯有牛王寨迟迟不见行动。
    萧三心里明镜似的,牛王寨之所以如此,是牛金斗盯上了合作社社长这个位子。
    牛王寨和川沟、磨凹、峪里、槐坪、几个小村共同组成一个合作社。槐坪的杨富海是县劳模,在群众中很有威信,最有资格当这个社长。但牛王寨是个大村,人最多,牛王寨不动,别的几个小村动也白搭。牛金斗认准了这一点,才敢推推动动,拨拨转转,反正不给社长就这么软磨硬抗地拖着。
    萧山也把准了牛金斗的脉搏。若采取强硬手段也不是不行,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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