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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妹头-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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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得不应了。就这样,连阿娘也叫他小白了。小白现在晒黑了些,也不太黑,他们农场其他知识青年相比,还算是白的。他黑一点,倒显得瘦和结实了。事实上,他也确是瘦了,还长了些,终于有一米七二了。所以,小白看上去成熟了,甚至,有一点英俊。在农场里,学会了抽烟,也耳闻目睹了如何交女朋友。总之,他的内心也成熟了。他自然地,就想和妹头一起尝试一下男女之间的事情。
    现在,妹头时常上他家去,这稍稍违反了女孩子矜持的原则。但妹头一方面是比较率性,另一方面也似乎并不把他当做正经的男朋友。他也好像是又一个玲玲,却不是又一个薛雅琴。玲玲于她更具有玩伴的性质,而薛雅琴,多少有些像奴仆。当然,他要比玲玲有趣得多,他没有玲玲的刁钻乖戾,更主要的,他是个男生。妹头也看出他的变化,他有了几分男子气,不完全是以前的,大头娃娃的形象了。这也使她喜悦。所以,她并不忌讳这样频繁地出入他家,会被人看轻。他家住的那条弄堂房子,是比较零落的那种,房屋的样式,结构,新旧的程度,都不一致。有的有天井,有的没天井,有
    的有阳台,有的也没有。他家住的那幢,是直上直下的一幢两层楼。倒是独门独户,但没有天井,没有阳台,甚至没有厕所,用的还是马桶。楼上是他父母的房间,楼下是阿娘带他们姐弟三人住。姐姐去了安徽插队落户,哥哥从小在外婆家长大,从来是住外婆家多,住自己家少。所以,实际上是阿娘带他一个人在楼下睡。
    小时候,他和阿娘一起睡这张宁式眠床,帐子一放,就成了他的小房间。他在床里的抽屉里,藏他的各种玩意儿,甚至有一次,还在抽屉里养了一只没长毛的小麻雀。这是从垃圾箱里捡来的,不知是谁扔在那里一个麻雀巢,他好奇地拨开看看,看见里面有一只刚出生,眼睛还睁不开的小麻雀。他小心地把它捧在手上,感觉到它的体温,还有微弱的脉动,于是惊喜地发现,它还活着。他就带它回来了,养在床里的一只抽屉里,抽屉里仔细地铺了一些棉花和碎布。他用一只眼药水瓶吸了米汤和牛奶,滴在麻雀的小嘴里,小东西竟然长大了,羽翅渐丰。并且和他很要好,停在他的手心里,他将手一托,它就飞了起来,飞一圈,再回到他的手心站着。可到底是个活物,又是有翅膀的,最后到底飞走了,他还为此伤心地落了泪。他其实是有些像小女孩子,喜欢做些婆婆妈妈的游戏。但后来喜欢上了读书,就渐渐把这些玩意儿丢开了。他觉得书本里面的世界要广阔得多,虽然不是那么生动,但却是不受限制,很自由,而且也比较合乎他懒散的,疏于行动的天性。白天黑夜的,他就窝在这张宁式眠床里看书,思想遨游着。姐姐插队之后,他也长大了,阿娘睡到姐姐留下的小床上,把这床让给他一个人睡,就更成了他的天地。
    他就是在这张床上,同妹头一起尝试男女之间的事情的。他们实在是连一点常识都没有的,事情给他们搞得一塌糊涂,可彼此都兴趣不减。下午的时候,阿娘照例要到隔一条横马路,独身而居的舅公家去,帮他洗洗衣服,收拾房间,再烧一顿晚饭。他们便锁了房门,放下帐子。底楼的房间光线总是暗的,尤其到了下午。隔壁人家是有院子的,伸出来一方,院墙上的植物在他家窗上划下些疏淡的枝影,屋里面就更是影影绰绰。这本是闲暇的时分,他们却紧着忙碌。他们这样在城市里长大的孩子,连猪狗都不见,不晓得交合是件什么样的活动。又都是生活在保守的市民中间,将男女间的话题视为禁忌,无法得到一点点言传身教。那时候,也没有这类的科普性的书籍,全只有靠他们自己摸索了。严格地说,他们连接吻都接得不对,可他们也领略到了快乐,还不到心旷神信的境界,只是彼此觉着亲热。忙碌了一阵,消停下来,相拥着,东一句,西一句地扯着闲篇,也都十分满足了。因此,他们也就并不觉得难舍难分,分开一段日子还给各自留下回味的余暇。这也使他们的技艺不容易长进,分开一段再聚一起,先要复习一下,才可在原来的基础上有所进取。并且,他们还以为事情就这样算完了,就会停滞一个阶段,再慢慢有所发现。就这样,这个尝试进一步,退两步地,拖延了很长时间。好在两人都是同样的不懂,又同样的有兴趣,因此就十分合作,没有一点相互不满和埋怨而积下的阴影。在这尝试的过程中,他们还变得格外要好,甚至有些缠绵,生出温柔的小动作,他摸她一下,她揪他一把。他们靠得那么近,彼此可看见对方瞳仁里,自己的影像。变了形的,两头尖,就像一只枣核。多么难看啊!而且非常可笑,可是,极其的亲热。他们仔细分析着脸上和身体上的纹路,斑块,痘疤,还有一些不可思议的凹塘,比如妹头的髋部,就有一处,当她的腿或者臀曲动的时候,那一处便忽然一旋,出现一个凹塘。还有气味,也是他们研究的项目。他们发现,他的背部有一股暑天里西瓜的气味,凌冽而清甜,而到了腋下,气味就变得辛辣起来。就在他们探索着人体的奥秘,不期然地,他们成功了。可是成功一点没有使他们欢喜,而是两人都大大地吓一跳。他们慌乱不已,认为是闯了大祸,出了轨,不晓得如何收场。他们想,事情真是糟糕,他们以后再不要在一起了。慌慌张张地收拾了现场,立马分手。可是欲念却产生了,不约而同地,他们又上了那张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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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他们还是不到难舍难分的地步。他们都还不习惯,或者说不接受,欲念。这多少有些吓人。似乎是,这样的欲念过于实质性了,都有些担当不起。可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却退不回去了。他们只要在一起,就无法不做这件事。有一个假日,他甚至没有回上海,她心里也挺庆幸的。但过了不到一个月,他就提前请了事假回来了。她呢?也正想着他。两人就又胶在了一起。事情到底不再像最初时那么可怕了,他们也基本掌握要领,情绪逐渐安定,放松,乐趣就又滋生出来。
    有一次,在厂里洗澡,师傅趁人不注意,在她Ru房上揪了一把,小声说:有谁碰过了?妹头脸羞得通红,好在莲蓬头的水很汹涌地冲着,她张嘴想申辩,师傅又跟了一句:小心点,别闯祸,还没出师呢!她脱口而出问:怎么小心?话一出口便晓得说错了,被师傅捉住了把柄。可师傅却没有再笑她,而是认真地向她传授计议,让她到药房去拿药,药是免费领的。妹头就不肯,说人家问起来怎么说?师傅就说:那你让他去拿。妹头说:他不肯的。师傅紧着问一句:他是谁?妹头又红了脸,再不理睬师傅了。第二天上班前换衣服,妹头见更衣箱角落里放了一个小纸包,里边是白色的药片。回头看看,师傅正对她眨眼,然后小声告诉她服用的方法。这样,妹头一直到正式嫁给他之前,一次事故也没有出过。
    妹头和小白的关系,基本已被各方承认,只剩下一个具体问题,就是时间。妹头还须一年满师,小白呢,则要等待抽调回上海。他们心里也不急,觉得这样挺好,结不结婚都一样。而妹头自恃是已经有男朋友的人了,就公然过问起别人的事情。她真的动议要给薛雅琴介绍阿川了。
 第七章
    第七章
    阿川比妹头的哥哥大一岁,读书时候功课不怎么样,只考取一所普通初级中学。但他的运气好,分到苏北大丰农场,两年后就招工到船厂做电焊工。后来,上海电影制片厂到他们厂拍电影,还选中他做群众演员。特别给了他一个镜头:在船台上焊接,电花四射,他很潇洒地将防护面罩一推,焊好了。以此可见,他的形象是很不错的。瘦长条,宽肩膀,五官生得很紧凑,而且轮廓鲜明,头发是自来卷,皮肤黑黝黝的。这样的形象,老派人是要叫他粗胚的,可新潮却以为是男子汉。其实呢?这两种看法都有道理。看轮廓,他确实有男子气,脸部和身体有些像西洋人的雕塑,肌肉的块面很有力度。但是眉眼间却有一股蛮横之气,看人很凶,而且无礼。他是独子,从小死了父亲,寡母便格外地宠爱,两个姐妹也凡事都让着他,所以就养成他独霸天下的为人。在弄堂里,他谁也不怕,只有一个人,也不能说怕,而是服帖,这个人就是妹头。小时候,他骑着他大伯的自行车,在弄堂里直来直去,那些小小孩就纷纷避让,贴着篱笆墙看他过去,再过来。一条弄堂都成了他的天下。只有妹头,硬拖了几个小女伴,将牛皮筋横过来一拦,顾自跳着牛皮筋。等他骑到跟前,妹头就说:你骑呀,你骑呀。他真就骑过去,牛皮筋眼看着被自行车的轮盘拖得老长老长,立刻就要断了,身后是小女孩子们一片锐声尖叫。妹头的声音最响,还是那两个字:你骑!你骑!你骑!他到底不敢再骑过去,只得下了车,退了回去,松开了牛皮筋。妹头还是不依不饶:你骑,你骑,你骑!后来长大了,到底懂事了些,又有了工作,自然稳重了,就不大在弄堂里混,却是变得傲慢了,见了人爱理不理的,谁也不放在眼里,也只有看见妹头,还会打个招呼。可妹头是什么样的人,你理她,她还不定理你呢!倒对他爱理不理的。但妹头心里,是能感觉到阿川是有些喜欢自己的。这喜欢也不是大喜欢,究竟没有什么共同的地方,只是有一点点在意罢了。将自己的女友介绍给暗暗喜欢自己的男人,几乎是女人的本能,这里含有一种占有欲,还有一种支配欲,很有优越感。
    妹头的媒人做得很成功,阿川和薛雅琴很快就好起来了,两人都是妹头的不同程度的崇拜者,很愿意服从她的调遣。再说薛雅琴早有心愿嫁到妹头的弄堂里来,因为妹头曾经对她说过,倘若哥哥没有谈朋友,就一定让哥哥和她好,这类的话,这自然是提示了她的。住进这样的地段和房子,无疑是意味着进入了上海的上只角,也就是上层的意思。而阿川的形象放在那里,她看上一眼就觉得没什么话说,只有听男方的意见。阿川对这个方脸大眼的女孩子说不上什么好,也说不上什么不好,但她结实的身体,以及颟顸的神情,却激起了他的情欲。阿川就属于在农场里,给予小白他们男女关系启蒙的,那类大男生。他们都已经是有些经历的。农场的生活相当枯乏,前途又茫然,男女青年们就寻找些刺激,以充当青春的快乐。而回到上海以后,情形就不同了。在规范的生活里,道德的约束也很强,没有什么单纯的感官的快乐,要就是,婚姻。所以,妹头一给他们搭桥,他们就接上了关系,开始了热络的往来。现在,薛雅琴到了妹头的弄堂,就径直走到弄底,进了阿川的家。替妹头干活,也换成了替阿川干活。他们谈恋爱谈得和人家不太一样,很少有出去逛马路,看电影,吃饭,消遣性质的活动,总是在阿川家里。或是薛雅琴帮着他妈干活,或就是两人门窗紧闭地关在房间里。阿川没什么变化,薛雅琴却像换了个人似的。她脸色红润了,体态也丰腴了,她的神情也变了,变得自信和满足,甚至有那么一点点骄傲。她带着炫耀地,在弄堂里洗阿川油渍斑斑的工作服,大头鞋,床单被套,或者是一堆油腻腻的猪肠猪肚,一边告诉人家,是要炖汤给阿川吃,阿川的身体很亏。妹头学着师傅的眼光去打量薛雅琴,结论是他们一定有过了她和小白间的那种关系。她心里似有些不平,好像是,竟被向来看不起的薛雅琴迎头赶上了。但是,还不是靠她妹头吗?没有她妹头,能有薛雅琴的今天吗?可是,上一回她让薛雅琴帮着缠几桃毛线,薛雅琴竟然说她要去给阿川附队买年糕,断然拒绝了妹头。这叫什么:忘恩负义。
    可是,没过多久,薛雅琴就又找到妹头门上来了。起先,妹头没什么好声气,爱理不理的,可一听薛雅琴说她有喜了,不由就把脸正了过来。薛雅琴经历过了男女之间的事,说话都没有什么顾忌了。妹头虽然要比她早经历,但却是第一次听这么内行又露骨的说法,不禁红了脸。但她依然保持着镇定。她先是训斥薛雅琴没有脑子,怎么能什么都由着阿川?再是埋怨薛雅琴不顾后果,还没有满师,就出这种事情,追究起来,还要追究到她妹头的头上,谁让她给他们牵的线呢?然后就反问薛雅琴,她准备怎么办?薛雅琴又恢复了原先的谦卑,要妹头说怎么办。妹头火气上来了,说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你应该去问他!他说随便,薛雅琴说。妹头更火了,拉了薛雅琴就往阿川家去。噔噔噔走上三楼,推开房门,阿川正在床上睡午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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