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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蛮荒记-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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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幔乱舞,烛影摇红。

看着天吴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雨师妾象是突然被抽去所有的力气,泪水汹涌,缓缓地坐回床椅,悲欣交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终于告别了过往的一切,再也不能回头了。

铜镜中的容颜,如水波似的摇荡着,朦朦胧胧,铅华洗尽,仿佛再不是那颠倒众生、风情万种的妖娆龙女,而又变成了二十年前情窦初开、清纯如水的自己。

如果……如果自己二十年前遇上的不是那个人,而是拓拔,那该多好呵。但愿妾颜如花红,日日只君赏。但忽然又想起二十年前拓拔尚未出生呢。她忍不住微微一笑,泪水却又流了下来。

正自痴痴出神,忽听窗外又传来一个沙磁浑厚的声音,嘿然笑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奈何故人着新妆,嫁作他人妇?”

雨师妾周身一震,如被雷电所劈,俏脸霎时惨白如雪,脑中空空茫茫,呼吸、心跳似已停顿。过了片刻,才徐徐转过头来。

烛光下,一个黑袍高冠的年轻男子似笑非笑地站着,苍白如玉的脸颜俊美如昔,目光灼灼,嘴角的笑纹中依旧带着倨傲、张狂、冷漠、讥诮与风流自赏的轻薄味道,就连左手中握着的那枝“雨师菊”也艳红欲滴,一如二十年前、毋逢山下的初次相见。

“轰!”断浪气旋斩大开大合,碧光爆舞,翠绿的气芒映照得满船群雄须眉皆碧。

气刀卷扫之处,凶禽悲啼,妖兽惊吼,断羽纷纷,血肉横飞。刹那之间,也不知有多少兽尸横空摔入波涛,浪花四涌,腥臭逼人;旗舰船尾更是尸积如丘,血流成河。

时隔四年,龙神再度与科汗淮并肩而战,心中说不出的畅快喜悦,格格大笑道:“烛老妖知道我儿明日大婚,千里迢迢送了这么多珍禽走兽来犒赏我东海的龙兽鱼虾,这份情谊可真是难得。”

群雄士气大振,彼此背靠背,两两相倚,与飞扑而来的怪兽浴血激战,渐渐控制了船上局势。

六侯爷黄金长枪夭矫飞舞,顷刻间便搠穿了三只北海刀牙豹,正意气风发,忽听舱内传来“啊”的一声惊叫,心中一凛,回头望去,只见那北溟火尾虎发疯似的团团乱转,巨尾横扫,已将两名卫士打得脑浆迸裂。真珠骇得花容失色,与人鱼姥姥一齐步步后退,已至墙角,局势甚危。

六侯爷又惊又怒,喝道:“真珠姑娘莫怕,待着别动!”抢身冲入,黄金长枪闪电似的刺入火尾虎侧肋。

那妖兽吃痛狂吼,张开大口,扭头“呼”地喷出一团烈火。

六侯爷眼前一红,炽热如烧,衣袖登时起火,下意识得倒拔长枪,翻身朝后退去,不料枪尖卡在虎兽肋骨之间,仓促不得拔出,炎风怒扫,当胸被那虎尾击中,喉中一甜,鲜血狂喷,断线风筝似的朝外飞跌,“啪啦啦”将舱板撞得粉碎。

“侯爷!”真珠又惊又急,失声大叫。

那火尾虎双眼俱盲,第七节脊骨又被科汗淮震断,剧痛狂怒,势如疯魔,听到真珠叫声,顿时昂首狂吼,转头朝她猛扑而去。

六侯爷气血翻涌,肋骨断了几根,蜷在地上疼得连气也喘不过来,迷迷糊糊听到她担心自己,精神一振,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咬牙大吼:“你奶奶的紫菜鱼皮!”翻身冲起,黄金长枪光芒乍爆,冲起一个龙头幻影,轰然激撞在火尾虎的背脊上。

气浪炸爆,六侯爷虎口迸裂,整个手臂都已酥麻,那火尾虎悲声狂吼,被长枪死死钉入甲板,挣脱不得,惟有那巨尾仍在发狂地左右横扫,过了片刻,终于再不动弹了。

六侯爷猛地奋力拔出长枪,鲜血喷射了一脸,翻身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肋欲裂,疼得大汗淋漓,几已虚脱。

真珠惊魂未定,见他龇牙咧嘴,浑身鲜血,急忙上前将他扶起,颤声叫道:“侯爷!侯爷!你……你没事吧?”惶急无措,泪珠顿时涌了出来。

冰凉的泪珠一颗颗地落在六侯爷的脸上,宛如春霖蜜水般地沁入他的心底,一时间神魂飘荡,疼痛俱消,竟似一生中从未这般舒畅快活过,当下索性闭眼锁眉,哼哼卿卿,装作气息奄奄、痛苦万分之状。

真珠果然信以为真,抱住他的头,哭道:“侯爷,你不要死!千万不要死……”

“放心,他死不了!”人鱼姥姥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拉开,拐杖一抖,抵在他的脸上,喝道,“臭小子,你救了真珠,我很是感激。但若再这般装死占便宜,小心我把你踢到海里喂鱼!”

六侯爷睁开眼笑道:“我是六角青龙,海中至尊,又有什么鱼有胆子吃我?也不怕吃了撑死么?”

真珠见他无碍,“啊”地一声,又是惊喜又是羞恼,双靥酡红,嗔道:“侯爷,你再这般胡闹,我可再不理你啦。”

六侯爷忍痛爬了起来,揉着胸,笑道:“是,是,陛下的圣旨可以不管,真珠公主的话却是一定要听的。以后再不敢了……”

话音方落,只听外面号角长吹,战鼓如雷,有人叫道:“大家小心!水妖的舰队杀过来啦!”

六侯爷一凛,凝神远眺,黑漆漆的海面上,暴雨密织,风浪如狂,隐约可见漫漫灯火连成一片,正缓缓逼近,显是水族舰队按捺不住,终于开始发动进攻。

真珠芳心嘭嘭乱跳,又是焦急又是忧虑,闭起眼,暗自祈祷:“也不知拓拔太子现在怎么样了?上神,请你保佑他和雨师姐姐平平安安……”

念头未已,“轰”地一声,火光喷吐,船身剧晃,大浪喷涌而入,三人踉跄后跌,险些摔倒。还未回过神来,几只巨大的触角横扫而入,陡然将真珠拦腰卷起,朝外抛去!

公孙婴侯将那艳红的雨师菊放在鼻前轻嗅,目光闪耀,似笑非笑道:“你还记不记得二十年前,秋雨过后,毋逢山下开满了这艳红的菊花?有人对我说,此菊凌霜傲岸,越冷越香,纵然万花开尽,它仍忠贞不改。想不到今日菊花犹在,人面已非,人心还不如花期长久。”

雨师妾双颊渐渐恢复了血色,心中悲苦、羞怒、迷惘、痛楚、害怕、悔恨、酸楚……如波涛汹涌,过了半晌,才吸了一口气,冷冷道:“山名毋逢,本就不该相逢。不是人心不如花长久,而是那朵菊花所托非人……”

“好一个所托非人!”公孙婴侯将菊花一折,捏得粉碎,哈哈笑道,“当年口口声声说纵然历经万劫也永不变心的那个人,这二十年来,我日日夜夜地惦念着的那个人,居然在我重出大荒的第二日,便要嫁给别人了。原来这菊花之誓,不过是一个所托非人的笑话!”

“住口!”雨师妾俏脸潮红,胸脯急剧起伏,颤声娇叱道,“二十年前,是谁好色无厌,始乱终弃,而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当年我搜天入地,伤心欲绝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自暴自弃、生不如死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你……”

眼圈一红,这些年累积的委屈、悲苦、恼恨……全在这一瞬间爆发,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哽咽难言。

公孙婴侯神容微动,顿住笑声,眼中光芒闪烁,徐徐上前,伸手想要抚摩她,雨师妾蓦地后退几步,远远躲开。

他似是大为失望,叹了口气,咬牙冷冷道:“你想知道我这些年在哪里么?好,那我就告诉你。这十几二十年来,我一直被神农这个老匹夫困在地底!”

“神帝?”雨师妾微微一震,大感惊讶。

公孙婴侯双目中恨火欲喷,苍白的俊脸都已扭曲,咬牙切齿道:“不错,就是那个假仁假义、欺世盗名的老贼!我和我娘都被他关在地丘之底,朝朝暮暮,暗无天日,只能忍受地火煎熬,吃着剧毒的花草,与凶兽蛊虫为伴!”

雨师妾掐指一算,皮母地丘十六年前突然闭拢消失,与他销声匿迹的时间果然相差不远,将信将疑,淡淡道:“神帝仁义公正,天下皆知。即便你说的是真的,若不是你犯了什么重罪,他又怎会如此对你?”

公孙婴侯一愣,似是想不到她会这么说,双目中怒火一闪即逝,哈哈笑道:“都说女人一旦变了心,便如铁石一般,果不其然。枉我这二十年来对你日思夜想,时时牵挂,你却帮着那老贼来奚落我!”

爆发之后,雨师妾此刻反倒完全平静下来,淡定地凝视着他,突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那张脸俊美绝伦,一如从前。那咄咄逼人、锋芒毕露的眼眸,那嚣狂倨傲、自负风流的神情……曾经让她那般神魂颠倒,梦萦魂绕,而此刻看来,却是如此遥远,如此陌生,又是如此的……平淡。

突然之间,她有些恍惚迷惑,这当真就是从前让她爱恨交加、如疯如魔的人么?当时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他?究竟喜欢他什么呢?又为什么会为了他茶饭不思,生死两忘?甚至为了报复他,自甘堕落,摇身变成妖冶无双的天下第一妖女?

脸上忽然一阵热辣辣的烧烫,心中五味交杂,百感交织。那郁结于心整整二十年的阴影,却在这瞬间象朝雾一样地悄然离散了。

见她娇靥酡红,痴痴地凝视着自己,若有所思,公孙婴侯只道胜券在握,嘴角忍不住泛起一丝倨傲自得的冷笑,一边缓步上前,一边沙哑着声音道:“好妹子,从前我拈花惹草,确是不该,但那不过是……不过是为了故意气你,其实我心底里真正喜欢的,一直只有你。”

顿了吨,柔声道:“这些年见不着你,日日夜夜地想念,想得我都快疯啦。昨日好不容易从地底出来,听说你要和那姓拓拔的野小子成亲了,心痛如绞,气得差点发狂,连夜赶到这里,只为了劝你回心转意。好妹子,随我走吧,一起回到大荒……”

雨师妾自顾想着心事,怔怔出神,听他提到拓拔野,登时一震,脸上莫名地焕发出光彩来,心中柔情汹涌,微微一笑,截口道:“不用多说啦,我是决计不会随你离开的。”

公孙婴侯叹道:“好妹子,我知道你恨我,但是……”

雨师妾摇了摇头,眼圈莫名地一红,低声道:“我早已经不恨你啦。我只恨他,只恨我自己。恨他为什么不能早生二十年,恨他为什么不能早二十年让我遇见。恨我自己从前为什么会那么傻,稀里糊涂就将自己交给一个根本就不值得喜欢的人,还为此自暴自弃,如此轻贱自己……”

泪水忽然一滴滴地掉了下来,又是凄然又是甜蜜,柔声道:“虽然我知道他根本不会在意这些,但我却总是说不出的难过后悔。每天夜里抱着他的时候,想到这些,心里常常象刀割一样,恨不能立刻死了。多么想将自己清白的身子给他,多么想在自己单纯如水的时候和他相遇。只可惜天地裂,尚可补,时光却永远不能倒流……”

公孙婴侯越听脸色越是难看,突然森然大喝道:“住口!”右手一张,真气霍然怒舞冲出。

雨师妾呼吸一窒,还不及有任何反应,咽喉已被气旋隔空扼住,横空倒飞,“嘭”地撞在墙壁上,俏脸涨红,雪白的颈子隐隐现出一道紫痕,越陷越深,周身经脉震痹,动弹不得。

公孙婴侯双眸灼灼,杀气凌厉,一点点地收拢手指,见她秋波中惊骇恐惧之色稍纵即逝,嘴角竟泛起一丝淡淡的微笑,神色从容无畏,他的心中更是妒恨如狂,怒火熊熊,恨不能立时将其轧成粉碎,转念又想:“你为了这小子竟连死都不怕了么?嘿嘿,若是现在让你死了,那也太便宜你们了!”

蓦地松回手,哈哈大笑起来,道:“尘土慕青云,可笑不自量!拓拔小子现在贵为龙族太子,年少英俊,风头无两,哪个少女不对他青睐有加?再看看你自己,最为下贱的水族媸奴,脸上疤痕犹在,还是一介残花败柳……你真觉得自己配得上他?配得上龙妃之位么?”

雨师妾跌坐椅中,扶着颈子,大口大口地吸着气,也不知是呼吸太急,还是被他尖针似的笑声所刺,心中隐隐作痛,想要说些什么,一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公孙婴侯负手徘徊,嘿然冷笑道:“我出来不过一日,却已听说你这位未来夫君红颜知己遍天下,和木族圣女更是金童玉女,心心相印……嘿嘿,你以为他当真喜欢你么?他不过是瞧你可怜,一时冲动,才在蟠桃会上当众宣布将你收为嫔妃,现在只怕连肠子都悔青了!”

雨师妾知他故意激自己生气,当下深吸一口气,强忍心中的酸楚与刺痛,嫣然一笑,柔声道:“你说得不错,我的确配不上他,所以只要能作他妻子,哪怕只有一天,只有一个时辰,甚至只有一刻,我就心满意足啦。倘若他有朝一日当真厌弃我了,只要能作他的奴婢,天天伺候他,端茶倒水,那也快活得紧。”

公孙婴侯笑容登时凝结,冷冷地盯了她片刻,森然道:“我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很好,那我们便让天下人看看,到底拓拔小子是喜欢你这丑贱淫荡的媸奴呢,还是喜欢那冰清玉洁的木族圣女。”

狂风鼓舞,乌云密布,时而亮起一道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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