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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蛮荒记-第2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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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光怒爆,紫火如碧,映照着女魃苍白的脸颜,映照着那双淡绿色的眸子,映照着那猎猎鼓卷的红色衣裳……时间仿佛倏然停顿了。

蚩尤心中剧震,突然想起了当年帝女桑中,也是这般气浪逼仄,烈火如荼,“她”抱着他,淡绿色的妙目中柔情脉脉,那么哀婉,又那么凄伤……

想起在那火山腹中,熔岩喷薄,她抱着赤铜盘,流星似的从他身边翩翩坠落。交错的刹那,那双春水似的眼波温柔地凝视着他,泪珠如烟似雾,嘴角的微笑甜蜜而又悲凉……

他又想起了苍梧渊底的日日夜夜,想起他与她之间,那怎么也无法斩断的锁链;想起午夜醒来,月光照进树洞,她那素净如雪的容颜;想起天梯倾倒,霓霞奔泻,漫天火浪倒映在她清澈的眼睛;想起地火怒涌,大鹏咆哮,她如凤凰冲天飞起,不顾一切地挡在他身前……

刹那之间,他忽然想起了那么多。那些断景,那些年月,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感,全都如这八面呼啸的狂风、灼心刺骨的火浪,挤压得他无法呼吸,不能思想。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而他所欠她的,今生今世又当如何偿还!悲喜交织,热血上涌,蓦地纵声大吼,将苗刀硬生生地回旋收转,右手五指真气毕集,闪电似地插入自己的脊椎,强忍剧痛,再度将那根伏羲牙骤然抽拔而出!

普天之下,惟有伏羲牙才能封镇她体内的妖蛊邪灵,让她摆脱帝鸿地控制。生也罢,死也罢,全都在此一搏!怒吼声中,已将那根獠牙血淋淋地攥握在手,奋起周身真气,朝她背椎猛扎而下。

“嘭!”红光炸涌,女魃周身陡然弓起,仰头发出一声凄厉破云的尖啸,双掌齐齐猛击在他胸口,气浪如爆。

蚩尤脑中嗡地一响,喉头腥热狂喷,周身冲窜起滚滚火焰,双手却依旧死死地抓着伏羲牙,在狂风中跌宕飘摇。

女魃剧痛攻心,神识却渐渐变得从未有过的清明。突然,她看见他了,突然,她想起了所有的一切。当胸如撞,泪水如岩浆夺涌,惊骇、悲伤、懊悔、恐惧、绝望……全都如体内的烈火一齐炸涌迸爆。

“蚩尤!蚩尤!”她颤声低呼,伸出手,想要将他抓住,心中那小巧的玛瑙玉锁却随着心房地跳动,而不断猛烈地膨帐、收缩,带给她如此剧烈的痛楚,让她指尖震颤,无法蜷曲。

命运冥冥,周而复始。又是在这无所依傍的万丈高空,又是在这呼啸不息的狂风里,她和他指尖相触,酥麻如电。

但这一次,却再也无法紧扣相连。

※※※

极光飞舞,接连不断地闪耀在漆黑的天海之间,与怀中佳人的笑靥交相辉映,瑰丽如霓虹。

拓拔野掩抑不住胸中如爆的喜悦,仰头纵声长啸,回声雷鸣似的滚滚回荡,盖过了遍海狂涛,盖过了鲲鱼悲吼。

泊尧塞住双耳,仍有些将信将疑,皱眉大声道:“娘,瞧他这般呆头呆脑的,真是我爹吗?”

龙女嫣然而笑,想要回答,泪水却又涟涟淌落。紧紧地抱着这父子二人,猎猎飞翔于北海的狂风中,仍有些做梦似的不真实感。一生之中,从未有如此刻这般幸福、快乐,哪怕是现在立时死了,也再无半点遗憾。

水柱滚滚冲天,在他们下方百余丈处散落开来,被狂风鼓卷,蒙蒙洒落。巨大的青黑色背脊浮在北海上,宛如一望无垠的山丘大陆,将两侧冰山挤压得隆隆崩塌,不断地撞落倾泻。

又听呼啸四起,人影纷飞,天吴、广成子、九凤、强良等人亦已冲出鲲鱼气孔,朝着他们凌空追来。

“轰”地一声,绚光怒卷,翻天印当先飙冲撞至。

泊尧失声惊叫,拓拔野笑道:“泊尧,咱们和这些恶人玩回捉迷藏,好不好?”天元逆刃弧光电舞,气浪鼓炸,将五色神石拨震开来,顺势解印白龙鹿,翻身跃乘其上。

白龙鹿与龙女久别重逢,竟似比他更为激动,纵声欢鸣,不断地转头在她脸上舔舐磨蹭,引得她格格直笑。泊尧从未见过这等灵兽,被它湿哒哒的舌头卷过手背,心花怒放,连呼好玩。

拓拔野哈哈大笑,抱着龙女、泊尧骑鹿急冲而下,天元逆刃荡起一圈圈巨大的光波,太极似的盘旋怒卷,遥遥望去,仿佛一个巨大的光球,滚滚飞旋,绚芒闪爆,将翻天印撞得接连飞旋乱舞,近身不得。水族群雄劈射而来的神兵、飞矢更是稍一碰触,立时碎断横飞。

泊尧大喜,拍手叫好,对这横空冒出的“爹”大生敬佩之意,也不再呼之“呆头兔”了。

听得儿子喝采,拓拔野更是精神大振,有意逗他欢喜,刀刀霓光流舞,极尽瑰奇炫丽,时而如极光怒舞,时而如月轮破空,夭矫万变,神鬼莫测。受其真气所激,北海也仿佛潮汐感应,冰洋如沸,大浪奔腾,不断冲天掀涌。看得泊尧眉飞色舞,喜笑颜开。

天吴、广成子等人又惊又怒,每一次见面,这小子的修为总似有突飞猛进,今日若再不除去,以后只怕永无可能了!当下奋起全力,汹汹围攻,不给他半点脱身之机。

这两人都已臻太神之境,一个翻天神印可倾山倒海,一个八极气旋能吞天纳地。夹在其间,时而如负万钧,周身挤压欲爆;时而如溺漩涡,真气滔滔外泄。稍不留神,不是被吸干真元,便是立毙当场。

加之九凤、强良亦都有小神级的修为,赤炼双蛇咆哮飞卷,回旋火舞;紫铜九轮飞转分合,厉啸排击。彼此默契无间,攻势直如惊涛骇浪,永无竭止。

外围还有数十名朝阳谷、极圣宫的高手穿梭游伺,不断地偷袭猛攻。饶是拓拔野神功盖世,一时也冲突不出,更毋论反守为攻了。

好在他深谙借势随形之妙,越是各种外力交相作用,越是能借力消力,转圜自如。当下疾旋定海珠,骑乘白龙鹿,在空中落叶似的飘摇跌宕,看似惊险万状,却总能在紧要关头回旋闪避开去。

泊尧忽而惊呼,忽而大笑,不象在生死激斗,倒真象是在和他们捉迷藏一般。惹得广成子更加怒火如焚,杀机凛冽,翻天印狂飙扫卷,纵横回舞,几次擦着拓拔野外沿冲过。

拓拔野笑道:“广成子,帝鸿狠毒无情,为了霸业六亲尚且不认,更何况你们这些爪牙?狡兔死,走狗烹,晏国主、火仇仙子、还有你的同胞兄弟都已被他杀了,你还这般死心塌地为他卖命,难不成是中了邪蛊么?你真以为将来他会立你做什么寒荒国主么?”

广成子双眸中怒火闪耀,哈哈大笑道:“拓拔小子,你当我舍生忘死,为的是当寒荒国主么?若无玄女与少典主公相救,我们兄弟二人又岂会破茧重生?寸草之心,难谢春晖,再造之恩,惟有以死报之!郁离子虽是死于帝鸿主公之手,归根结底却是因你而死,你还想推托责任,挑拨离间么?今日若不杀你,又岂能解我心头之恨!”

雨师妾隐居鲲腹中许多年,不知大荒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听二人唇枪舌剑,隐隐猜到些大概,正想询问拓拔,眼波转处,瞥见右下方情景,陡然一凛。

但见百里春秋骑鸟盘旋,数百名弟子环绕在外,齐声嗡嗡念诀,当空结成镜阵。万千道白光从骨珠纵横射出,汇照在春秋镜中,铜镜“当当”飞转,冲起一道巨大的滚滚金光,朝下投射在鲲鱼背脊上。

鲲鱼咆哮,海上惊涛火涌,鱼背剧震,接连隆起一团团宽约千丈、大如山岳的刺目炫光,迤逦于天海之间。

百里春秋嘴唇翕动,指诀变幻,镜光越来越强,鲲鱼吃痛狂吼,头部渐渐抬起,那排巨大的青碧椎骨喷涌起冲天光焰,隐隐可见无数凶灵邪魄哭号乱舞。

巨口张处,海面涡流滚滚,骇浪掀卷,冰山沉浮飞旋,撞击在其千丈尖牙上,不断迸裂飞炸,隆隆狂震,转瞬间便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泊尧低头俯瞰,惊叫道:“爹,娘,那怪鱼要把整个大海全吞进肚里啦!”

拓拔野第一次听他这般呼唤自己,心中喜悦难以言表,此时此刻,即便天塌地陷,也无半点惧意。

心潮汹涌,左手紧紧抱住龙女纤腰,一边闪避激战,一边在她耳边低声笑道:“娘子,敢情我们从前在洞房里所说的话,全叫这鲲鱼偷听着了,所以今日见你我重逢,它才要急不可待地践诺守约,让这北海尽枯,冰石俱烂。”

雨师妾双颊如烧,想起从前海枯石烂的誓言,心中甜如甘蜜,微笑不语。这些年不见,他变了许多,却又仿佛一点也没变,生死关头,竟依旧如孩童般舌滑口甜,浑然不将强虏放在眼底。

天吴脸色铁青,狂风暴雨似地从旁侧急攻,喝道:“拓拔小子,你若现在自断经脉,请降伏罪,还可救你妻儿性命,否则就休怪我无情了!”

“呜——”话音未落,鲲鱼狂啸,巨背越抬越高,如高山雄岭横隔北海,双鳍猛击海面,惊涛扶摇高喷,此起彼伏。

广成子纵声大笑道:“现在投降只怕也来不及啦。拓拔小子,你与龙女不是自称伏羲、女娲转世么?那便让我等开开眼,看看你们如何大发神威,收伏此鲲!”翻天印五彩霞光滚滚怒旋,暴涨数十倍,轰隆猛击在三人头顶,气浪如霞云翻腾,将他们生生往下压去。

天吴的古兕瑰光斩风雷激啸,漩涡似的层层飞转,与九凤、强良的紫铜九轮、赤炼双蛇纵横环绕,交相呼应,遥遥封住了四周所有出路。其意昭然,显是逼迫他们与鲲鱼相撞。

飓风扑面,水珠乱舞,那雄峰绝岭似的鲲背急速逼近。泊尧衣裳猎猎,呼吸如窒,叫道:“爹,娘,它就快撞上来啦!”

若只有拓拔野一人,早就如先前一般,天人感应,借助鲲鱼与大海的巨力反震强敌了,但此刻龙女、泊尧俱在怀中,他不敢冒此风险,当下从怀中取出炼妖壶,笑道:“娘子,你既嫁我为妻,从今往后,我耕田来你织布,你吹角来我敲壶,一网捕条大鲲鱼,吃上百年不用愁。”

雨师妾嫣然一笑,知其心意,撕下衣帛塞住泊尧双耳,仰头吹起苍龙角来。角声苍凉凄厉,汹汹若哭,回荡在漆黑的天海之间,更觉森寒诡异。

鲲鱼纵声悲吼,巨大的脊骨猛烈摇震,甩射出滚滚眩光,无数凶灵飞窜摇曳,仿佛在抱头惨嚎悲哭。

拓拔野凝神聚气,一边回旋闪避,化解天吴等人的猛攻,一边念诀喝道:“收!”将炼妖壶破空抛掷,绚光炸射,漩涡似的急速飞旋。

银光乱舞,“叮叮”之声破风并奏,数十根兽牙钉登时从鲲鱼椎骨冲射而出,朝着炼妖壶凌空飞来,转瞬即没,光芒吞吐。

百里春秋面色惨白,嘴角倏然沁出一道血丝,闭目疾念法诀。众弟子骨珠齐摇,念念有词。铜镜光芒大作,耀射在鲲鱼脊骨上,天海如震,滚滚白光喷涌摇舞,仿佛连绵冰山在竞相雪崩,蔚为壮观。

苍龙角声越来越加凄烈高越,鲲鱼悲吼如狂,泊尧手指紧紧地堵着耳朵,仍觉得头昏目眩,心中有如万千蚁虫噬咬,麻痒难当。

拓拔野听那鲲鱼吼声,竟似混杂着愤怒、悲伤、恐惧、仇恨、绝望……诸种复杂的情绪,心中一震,突然又想起祝融所说:“驭兽之道,在与心智相通。了解它的心思,才能加以诱导,随心驾驭。”

当下默诵“心心相印诀”,冥冥感应其元神。那巨鲲仿佛也觉其存在,悲鸣如哭,像是在和他诉说被封镇了数千年来的愤懑与困顿。

拓拔野想起自己困禁在苍梧之渊地三年时光,心有戚戚,竟不由自主地生出惺惺相惜之意。

心道:“我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这鲲鱼又何尝不是如此?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既喜欢自由,又焉能将它封囚?世间万物都由天地所生,本就该循其自然之性,任其生灭,又岂可因一己之欲,恣意随心,让万物变其本来之性,只为我所用?”越想越是凛然,震撼、愧疚、喜悦、悲悯……百感交集,隐隐间似大有所悟。

他在苍梧之渊修行了三年天子心法,对“物我同化”早已大有所得,但始终还隔了薄薄一层,未能真正参透“天人合一”的玄妙至理,直到此时,面对这受尽困囿、悲怒狂暴的太古第一凶兽,才真正跳出小我,以大仁之心看待世间万物,与天地相合。

突然又想起神农当日所说的话来:“日月星辰,与我同化,夫复何求?”心潮激荡,更如醍醐灌顶。

此话看似简单,但直到今日,他才真正融会贯通,知其道理。譬如比修炼奇经八脉更高妙的,是科汗淮随意改变经脉的“潮汐流”,而比起随意改变经脉更高妙的,却是青帝的“无脉而脉,任气而为”。

神农天下无敌,未尝听说他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奇招妙式、惊人异术,便是因为他早已与天地同化,无有无不有。

世间万法,同归此理。神农治世数百年,之所以能天下太平,不是因为他施了多少仁政,定了多少规矩,囚了多少恶人,而是他始终“以无法而法,以不治而治”,循自然之道而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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