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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王晋康] 斯芬克司之谜-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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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胡子领他到了后院,院里的草坪剪得整整齐齐,几只已绝迹多年的长尾喜鹊在地上啄食。院东是山崖,中年人走过去,拂开藤蔓,说:“喏,就是它。”
    邓飞顿觉眼睛一亮:在山崖的整块巨石上雕出了一只狮身人面像,刀法粗犷,造型飘逸灵动,石像表面已微见剥蚀,看来已有相当年头。邓飞一眼看出,它的造型与天元公司门前的牙雕像非常相似。他问:“是您的作品?”
    “啊不,”大胡子笑道,“我可没有这种艺术的细胞。听说是这间房子的第一个住户留下的。”
    邓飞的脑子迅速转动着,又问:“能否告诉他的名字?”
    中年人迟疑了一下,爽快地说:“啊,等一下,我可以帮助你。”
    邓飞随他进入工作室,那儿摆着一部相当先进的电脑,他熟练地敲击着,几分钟后屏幕上显出几行文字:刘世雄于2032年投资建成这处住宅,2049年迁离,并将房产捐献给林区政府。该人简历:男,2000年生,自由职业者,未婚。迁离后去向不明,未留照片。
    大胡子见邓飞有些怅然,又热情地说:“是否需要其它资料?我帮你查找。”
    邓飞沉吟道:“请你查查他的经济来往帐目。”
    几分钟后,大胡子说:“档案中记载的费用大多是用来在信息高速公路上查询资料,购买光盘等,数量不少,每月至少数万元。看来他可能是搞科学研究的,而且有相当的经济实力。”
    邓飞默默记下了有关资料。他把进屋后的见闻仔细梳理一遍,凭他的直觉,他认为白先生的话是真实的,他并不是萧水寒此行的知情人——可是,萧水寒到底来干什么?
    又是一次科学家的神秘失踪,这绝不再是巧合。也许,在27年的监控中,邓飞第一次对萧水寒真正滋生了敌意,他已敢肯定萧水寒的圣人外衣下必定藏着什么东西。
    他真诚地向白先生道谢,然后匆匆去追赶萧的汽车。一路上,他一直皱着眉头苦苦思索。
    萧氏夫妇在一些历史名城游览观光了一段时间,才又来到中原某地一座工厂门前。这会儿正是上班时间,萧水寒把车停在人潮之外,耐心地等着。待人潮散尽后他把车开到门口意欲登记,门卫懒洋洋地挥挥手放他们进去。萧水寒开着汽车缓缓在厂内游览,见这个厂占地广阔,厂房高大,气势宏伟,但是死亡气息已经很明显了。厂房墙壁上积满了锈红色的灰尘,缺乏玻璃的窗户像一个个黑洞,不少厂房空闲着,路边长满子一人深的杂草。他们来到工厂后部的专用铁路线,站台上空空荡荡,铁轨轨面上已经生了薄锈,高大的200吨龙门吊如一个骨节僵化的巨人。
    萧水寒告诉妻子,这已是国内硕果仅存的石油机械厂了。自1848年俄国工程师谢苗诺夫在里海钻探了世界第一口油井,石油工业已经走过了300年的历程。目前国内油藏已基本枯竭,连中东的油藏也所剩无几,电动和氢动力汽车已开始全面取代燃油汽车。
    “不久你就会看到一则消息,中国最后—台油田用修井机在这儿组装出厂,此后,这项曾叱咤风云的工业将宣告死亡,就像蒸汽机车制造业的死亡一样。”他微带怆然神色补充,“衰老工业的死亡并没有什么可怕,它只是为更强大的新兴工业让开地盘。当然,观察它的死亡过程,仍然令人悲伤。”
    邱风漫不经心地听着,她的心思已被腹内的胎儿所包占,没有空间去容纳这些黍离之情。她只是奇怪,丈夫为什么要跑到这个普通的工厂游览。
    汽车在厂内缓缓地转了两圈,向大门驶去。不过在最后一秒钟,他又把车倒了回去,停在工厂行政大楼楼下。
    人事部的宇文小姐正在对镜涂抹口红。她看见一对青年男女走进来,热情地问:“请问我能为二位作些什么?”
    萧水寒彬彬有礼地说:“我想打听一个工厂的老人,他已经在62年前去世了,可能没有人知道他。只好麻烦你查查档案,他叫库平,曾是贵厂的一名工程师。”见宇文小姐稍显迟疑,忙补充道:“我只是受一个垂暮老人之托,他有深深的怀旧之情,想验证一个旧友的生活轨迹。”
    宇文小姐慨然答应:“近百年来的人事档案都在电脑里存着,包括各人的像片和语音资料,几秒钟就能查出来。”
    十秒钟后屏幕上显示了库平的资料:库平,男,2032年生于外蒙,2052年进入本厂,一直在技术部门任职,终生未婚。50岁时即2082年冬离开本厂,去向不明。其档案一直保存本厂未转走。
    萧水寒礼貌地谢过主人,偕妻子离去。一路上邱风强忍住,才没有打听那位多愁善感的老人是准。
    宇文小姐送走客人不久,又有一个身体很健壮的老人来访,来人微笑着出示了警察证件,问:“请问是否有一男一女来过?”
    女秘书吃惊地打量着他,问:“是呀,莫非他们……”
    邓飞爽朗地笑了:“不不,你不要乱猜,我只是恰好和他们对同一个人感兴趣。”
    “库平?一个62年前失踪或死亡的人?”
    “可以把他的资料让我看看吗?”
    他看过电脑中储存的资料,宇文小姐问道:“还有一些简短的语音资料,你想不想听?”
    “当然,十要感谢。”
    语音资料只有寥寥几句:“我叫库平,汉族,生于2032年……”语音有些失真,但邓飞总觉得他的语音有某种熟悉感,他略作思索,问:“与库平共事过的工厂老人是否还有健在的?”
    宇文小姐想了想,说:“有个叫袁世明的工程师,今年85岁,他肯定见过库平。很巧,他正好在技术部工作过。”
    邓飞打听了袁工的地址,向秘书小姐致谢后就走了。
    袁工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不过思维和记忆力还相当不错。他坐在轮椅上,慢慢地回忆着说,他与库平共事不久,那时自己还是一个实习技术员。库平是一名普通工程师,没有多少能使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事迹。关于他的失踪,袁老说那时正值石油工业第一次大衰退,很多人都被辞退,因此他很可能是另谋高就了,但此后一直没有音讯。
    邓飞清他回忆一下,库平失踪前身体状况怎样。
    “你怀疑他是急病致死?不会,他的身体一向很好,50岁的人只像三四十岁,常有人向他请教养生秘诀呢。”
    “还有什么异常迹象吗?”邓飞诚恳地说,“我觉得他身上好像笼罩着一层迷雾。”
    袁老沉思地说:“库平身上确实有一些神秘的东西。作为一个工程师,他的能力不错,但也不是太出色。不过,在其它领域,像哲学、生物学,常常见他有智慧的天光闪现。就在他失踪之前,他曾郑重其事地参加过一次中学生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很多人觉得他是在发神经。竞赛题目很难,而且多是非常规思维的解法。但他的成绩不错,可以跻身前三名。他很高兴,对我说,这证明他的‘本底智力’仍保持巅峰状态。我觉得,他是在以此为自己的平庸一生辩解……我的回忆对你有帮助吗?”
    邓飞苦笑着摇头:“我恐怕是越来越糊涂了。”又是一个失踪的案例,虽然这一次不是一个科学家。萧水寒为什么对失踪者情有独钟?是良心上的内疚?当然,他绝不可能参与这么多年前的一系列谋杀。或者,他是为罪孽深重的祖辈来忏悔?邓飞觉得他的脑袋都要胀破了。“不管怎样,我衷心地感谢你。”
    当晚萧水寒在豫皖交界的一个偏僻小镇停车。邓飞也在邻近的旅馆里登记了住房。
    这是一间单人客房,冷冷的月色把爬墙虎的藤叶投射到屋内。邓飞洗完热水澡,用毛巾被裹住身子,斜依在床背上,瞑目假寐,他想把这几天的见闻梳理一遍。笔记本和钢笔就放在手边,这是他的习惯。常常在似睡非睡之际思维最活跃,一旦迸出一个火花,他就顺手记在纸上,免得清醒后遗忘。
    这两天,他窃听到不少萧氏夫妇的谈话。他当然不相信什么“前生前世”的鬼话,那只能用来骗骗邱风那样天真的傻女孩。有一点可以肯定,从萧水寒天南地北、乡村工厂的行程来看,他此行绝不是无目的的闲逛。
    那么,李元龙、刘世雄、库平,今后还要探访的某某人,以及已知的孙思远和萧水寒,必定有某种隐秘的关系。
    这是毫无疑问的。首先刘世雄家与天元大楼下如此相像的雕像,就绝不会是一个巧合。还有一点是否也算得上异常?这几个失踪者都是终生未婚,连萧水寒也曾独身四十多年。一次是偶然,两次算巧合,但四五个人的经历竟然如此相像,那就值得怀疑了。
    但究竟有什么关系?要知道,他们各自的生活轨迹几乎没有重叠。在空间上没有重叠,在时间上很少有重叠,而且散布在长达170年的时间轴线上。
    重叠!他突然灵光一闪,在本子上写了这两个字。
    他睁大眼睛,抓住这个突破点,继续思索。如果除去上面几个人的一段“影子”生活,即有记载而无实据的生活,恐怕几个人的生存时间根本不会重叠。他在心里默默计算后肯定,这个结论是对的。
    也许,正是他们互不关联的“时间”才恰恰是他们的联系。他的睡意一下子全跑了,他坐起身,在本子上画了几道横线,标出了他们各自生活的时间段:李元龙(1978—2030)、刘世雄(2032—2050)、库平(2052—2082)、孙思远(2084—2116)、萧水寒(2118—2148)。
    他把钢笔重重地摔在笔记本上,他已经全明白了。
    他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虽然这答案似乎比“前生前世”的神话更荒谬。
    这条时间之链已经没有缺口了,因此,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指出萧水寒的下站:蓬莱生命研究所,孙思远。
    他看看手表,三点半,略为犹豫后,还是拨通了龙波清家里的电话。电话中龙波清的声音很清醒,没有丝毫睡意。这是公安局长的基本功。
    “老邓?有什么突然变化吗?”
    “老龙,我想那件事已经真相大白了。”他疲乏地说。
    龙波清很高兴,笑哈哈地说:“姜还是老的辣么。”他没有问详细情况,只问:“你的下一步如何打算?”
    “我不想当他俩的尾巴了,我要赶到蓬莱去守株待兔。如果能等着他,我的成功就有了九成把握,否则我就要丢人了,因为我的结论太荒谬,太不可思议。”邓飞苦笑着说。
    又过了一段时间,萧水寒的汽车才姗姗抵达。蓬莱今年的初冬很冷,刚下过一场薄雪,树顶戴着雪冠。萧水寒把汽车停在“蓬莱生命研究所”的大门口,小心地扶邱风下车。七个月身孕的邱风已经是步履蹒跚了。
    研究所是一片散落的楼房群,低矮的花篱代替了围墙。原所长孙思远不愿让高墙来束缚人的交流和思维的驰骋。萧水寒问传达室的姑娘,是否允许他们在全所步行游览一遍,他想探访一个前辈学者的生活踪迹。那位大眼睛姑娘笑了,热情地说:“你是指我们的前任所长孙思远教授吧,我们都很怀念他。请进来吧。”
    他们进门后走了不远,迎面过来一位挟着皮包的老人,步履稳健,鬓发苍苍。姑娘在后边大声呼喊:“先生,夫人,请等一下!还有你,老部长,也等一下!”她追上来为萧水寒介绍,“这一位是研究所保安部的老部长邓先生,让他领你参观吧,他同孙教授很熟的。”
    萧水寒正想辞谢,乔装保安部长的邓飞已经热情地伸出手,说:“乐意为二位效劳。孙教授是我最尊敬的前辈,更是我的忘年好友。”
    萧水寒淡笑地看着他,双眼透出狡黠的光亮,似乎随口问道:“你和孙教授很熟吗?”
    “那当然,他生前我们可以说是无话不谈,虽然他比我大上十几岁。你知道我是搞保安的,是科学的门外汉,但在孙先生的熏陶下,已经算得上半个生物学家了,我对孙先生在理论上的建树可以如数家珍。”
    萧水寒依旧一脸微笑,又问:“能给我们介绍一下吗?”
    “当然当然。来,请这边走,太太小心一点。你看,那个窗口是孙先生生前的办公室,夜里常常最后一个熄灯。这条湖边小路是孙先生早上散步时常走的,谁知道有多少灵感在这儿迸发!……我告诉你,孙先生曾师从复旦大学的刘诗云教授,不过专家们评论,他更像是一位伟大生物学家的隔世传人。我是指生物学界的爱因斯坦——李元龙先生。来,这边走。”
    他侧过身子,朝萧水寒扫过锐利的一瞥。萧水寒扬扬眉毛,没有说话。邱风没有意识到两人的暗地交锋,她冻得满脸通红,小心地捂住肚子,不住赞叹:“这儿真美!”邓飞仍娓娓而述:“孙先生对李前辈的理论作了全面的深入的延伸研究。比如说李先生提出的生命理论或活体约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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