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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长安-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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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紫夜未央



☆、第1章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

初春,昏昏沉沉的天,淅淅沥沥的雨,一连许多天,长安城内都不见晴。

城西破旧的老宅内,收捡得很是干净。宅子很小 ,不过两间房,住着主仆二人,恰一到雨天,便有一间因屋瓦不密实,漏雨严重住不得人,此时主仆二人只得挤在一间主屋里。

而今,稍大的主屋里,一个面色憔悴的妇人躺在床上,脸色虽有些苍白,却依稀可见秀丽的轮廓,两个月前的沈如,绝对想不到自己会有这般落魄的一天。

“我家小姐怎么了,这几日一直没什么精神,胃口也差。”床边紧张询问大夫病情是沈如的贴身丫头春兰,遭逢巨变,如今沈如的身边,只这么一个忠心丫头跟着。

“夫人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产生些妊娠反应也是情理之中,待我开个方子给夫人调理身子。”老大夫扶着胡须说着。

“两个月?身孕?”春兰面色一喜,对着自家小姐说道:“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得赶紧通知了姑爷去。”

躺在床上的沈如起先一脸茫然,似乎被这个消息吓着了,而后却渐渐面露哀戚,丈夫,一丈之内才是夫,如今她与他,已是隔之千重,一纸休书后,再无瓜葛了,这事与他说了又如何?虽然…她被休弃的理由便是无所出,可那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由头罢了。

送走了大夫,春兰赶紧走到沈如床边,带着欣喜,说着:“小姐,若是姑爷知道您怀了孩子,定会收回休书的。”

沈如摇了摇头,与她生活了三年的夫君,她很了解,即便有了孩子,也挽回不了什么,夫君已娶新妇,王府再无她沈如立足之地。

她的夫君风流多情,王府里姬妾众多,可这么不羁的人,却偏偏遇上了他的劫数,爱上了一个带着三岁孩子的寡妇,从此,他浪子回头,为心爱之人洗心革面痛改前非,遣散了王府里所有姬妾,休弃了与他结发三年的正妻,八抬大轿、吹吹打打,很是排场地迎了寡妇入门,发誓一生只爱她一人,永不变心。

多么感人肺腑的爱情啊,如果这个故事的背景不是他的前任王妃娘家因为谋逆罪被满门抄斩,如果这个故事的新女主人公不是如今新帝一母同胞的姐姐,倒真算是一段美谈了。

沈如曾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姐,江陵沈氏与洛阳王氏是大渝朝的两大望族。沈如的爷爷是江陵沈氏的嫡系,到了沈如父亲这一辈,十八岁娶了洛阳王氏的嫡女,二十岁金榜题名状元及第,三十八岁官拜宰相,四十二岁因谋逆罪,满族获罪,此次灭门之灾,令看惯王朝更替依旧昌盛了三百年的沈家,再不复存在。

沈如是沈家现今唯一的幸存者,只因三年前她嫁入南平王府,冠了夫姓郑氏,如今被夫家休弃,若不是娘家老仆顾念恩情,她如今怕是连这一瓦遮头之地都没有了。



怀孕三个月的时候,沈如孕吐得厉害,整日躺在床上,吐完便是流泪,她前半生都是娇生惯养,这般凄苦乃是头一遭,甚至浮出过将孩子打掉的念头,可转念一想,这个孩子,可能是沈家最后的一丝血脉,也是她今后唯一的倚伴,便又舍不得。

怀孕五个月的时候,第一次感觉到孩子胎动,她太过激动,整宿地睡不着,第二日不自觉地走到了南平王府外头,却是看见南平王扶着娇妻出门,而此时的南平王妃小腹微微隆起,南平王扶着王妃,笑得温和,与她插肩而过却不识。

怀孕六个月的时候,沈如已经渐渐习惯了清贫日子,还能做些针线活贴补家用,相府小姐当年的书画及女工乃是长安城闻名,却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她会以此为手艺,挣钱糊口。

怀孕七个月的时候,邻家的阿牛前来提亲,要娶沈如的贴身侍女春兰。春兰跟了沈如十年,感情颇深,沈家败落仍旧未有弃离,沈如是心存感激的,自然多番打听了阿牛为人,探得他老实,又勤快,便同意了婚事。

怀孕八个月的时候,侍女春兰哭着舍不得旧主,却仍旧被送上花轿,嫁了良人,从此城西小宅子里只余沈如一人。

怀孕九个月的时候,因身边没了照应,原本深居简出的沈如,却渐渐与邻里来往,沈家门风严谨,家教甚好,沈如自幼被教养着不说人长短是非,因此听着邻里妇人们的家长里短,说东道西,沈如还是有些不大适应,渐渐,又回归了深居简出的独居。

怀孕十个月的时候,沈如变卖了首饰,花光所有积蓄请了个奶娘在家照料,此时,她用尽一生的期待,只等着腹中孩子出生。



生产那一晚,孩子没有过多折腾她,很顺利地产下了一名女婴。

也是生产那一晚,破旧的宅子里突地多出了一群人,男男女女,把小宅子挤得满满当当。沈如认得,为首那个便是南平王府里的管事嬷嬷,一直伺候着老王妃的。

那嬷嬷抱了孩子便走,沈如却哪里能同意,不顾刚刚生完孩子还很是虚弱的身子,爬下了床拽着管事嬷嬷的裤脚,匍匐在地哀求着:“孙嬷嬷,这孩子就是我的命,可不能带走。”

孙嬷嬷很是不耐烦,踢了踢裤腿,道:“老夫人说了,这是郑家的孩子,不能丢在外头,得回王府认祖归宗的。”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这个孩子相依为命,求嬷嬷行行好,把孩子留给我吧,我会感谢您一辈子的。”说完,竟也不管不顾地给她磕着头。

好歹是曾经的主母,如今却早没有了端庄姿态,如此卑微给她个下人磕头求情,让孙嬷嬷心头也是一酸,可念及老夫人的吩咐,也只能咬牙铁了心,将脚边沈如踢开。

可谁也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却固执得惊人,双手将她裤腿拽得死紧,怎么都不肯松。

“王妃这是何必呢,为难我也没用啊,为了孩子好,还是让我将小姐带回王府去吧,跟着您,只能过苦日子啊。”孙嬷嬷改为劝解。

沈如抿唇不语,却突地松了手,孙嬷嬷叹口气,以为她是想明白了,正打算抱着孩子离开的时候,却看沈如不知哪来的一只金钗,此时正握在手里,金钗尖锐地抵着喉管。

沈如脸色惨白地说着:“嬷嬷若今日将我的孩子带走,我便血溅当场,老夫人日后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家母,王爷与新王妃又如何面对街边的闲言闲语。”

“你……”看着沈如如此坚定,孙嬷嬷也不敢坚持了,沈家虽没了,可沈如的母亲沈王氏却曾和老王妃是金兰之交,王妃若真有个好歹,老王妃也是不愿意见着的,再说,南平王府如今已是街头巷尾的谈资,再丢不起人了。

思量之后,孙嬷嬷将孩子还了回去,摇头可惜地说着:“罢了罢了,孩子还给你,但愿日后夫人不要后悔孩子跟着你受那么些苦楚。”

将孩子抱在怀里的沈如终是笑了,流着泪,笑了。襁褓里的孩子皱巴巴的,着实不好看,可沈如却是喜欢得紧,将孩子凑近脸颊,亲昵了会儿,道:“我的孩子,愿你一世长安,便叫长安吧。”

☆、第2章 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春来秋去,时间总在不经意间流逝,这小小的不经意间,让春风得意之人更加风生水起,如娶了公主的南平王;却也让孤苦无依之人越发贫瘠凄苦,如养着长安的沈如。

听说南平王府的小郡主生的乖巧伶俐,三岁可提笔,五岁能吟诗,七岁琴棋书画样样皆能;听说,南平王妃去年又给南平王添了个小世子,一子一女,如今正凑了个“好”字。

每听来一句,便如一把利刃割裂着沈如的心,南平王府里的小郡主聪慧可人,可她的女儿,三岁方能走,五岁才能言,如今七岁的郑长安如个闷葫芦一般,遇人都不说话,邻里常笑话说是个痴儿。

沈如是知书达理的小姐,即便落魄,却从不把长安当做市井一般的孩子放养,加上长安与其他孩子不同,沈如自然不敢把她放到私塾里跟着夫子学习,只得诗书棋画样样亲自教导,可惜长安好似心智未开,学什么都不吭声,也不知到底明白了没有,可急坏了沈如,这些年夜深人静时,总一个人抱着熟睡了的女儿哭泣。

沈如自认这一生未曾作孽,却遭遇了这般凄苦的人生。作为女儿,亲眼目睹父母遭厄运家族惨灭门,却无能为力只一人苟活;作为妻子,留不住丈夫的心被无情休弃赶出家门;可作为母亲,这七年来,沈如费尽心力吃尽苦头,绝不委屈长安一分,却养出个性子怪异不大言语的女儿。



泛彼柏舟,变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

微我无酒,以敖以游。我心匪鉴,不可以菇。

变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威仪棣棣,不可选也。忧心悄悄,愠于群小。

觏闵既多,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寤辟有摽。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瀚衣。

屋外,是朗朗书声。沈如停下手中的活儿,出神聆听着。此时的沈如早没有了当年的气韵,憔悴,亦苍老了。

听了好一会儿,又想起自己的女儿从没有这般读过书,便觉难过,一口心气没上来,便是一阵咳嗽。

这些年,为了女儿,沈如什么苦头都吃尽了,为人浆洗衣裳,双手早已是浮肿不堪厚茧龟裂,再不复当年的芊芊玉手;多年熬夜干活,将身子也是熬垮了,这两年又染了咳嗽的毛病,天气一变,或是心气一不顺,便咳得没完没了。

今日这咳嗽愈发厉害,咳得胸口难受得紧,双手无力,将手中捧着的木盆也给摔了下来。

听见院子里的动静,七岁的长安动作倒是敏捷,一手端着水碗,一手抱着长凳,很快便跨过门槛,走出。待到母亲身边时,整个人踩在长凳上,双手捧着水碗端到母亲嘴边,喂着喝下去,待喝完,熟练地抚着母亲前胸口替她顺气。

一番折腾后,沈如倚靠着水井,喘着气,已是好了许多,只一手扶着额头,还有些发晕站立不稳。

十一月的天,长安城早进入严寒节气,雪都下了几场,井水即便带着些温,却也经不住洗完那么一大桶衣服,看着沈如冻红的双手,长安微微皱了眉,立刻跳下长凳,将地上的木盆端起,好在里头的衣服没有散出,不至于重洗一遍。

看着长安端着木盆离去的身影,沈如才反应过来,急忙喊着:“长安,路上小心些,胡夫人脾气不大好,一定不能和人家吵起来。”说完,又觉自己好笑,她的长安话都说不大溜,怎么能和别人吵起来呢。



胡府后门外,青溪旁柳树下。

“你解了这棋局?”少年瞪大了双眼盯着眼前棋局,很是吃惊问道。

“当然,苏易,无需三天,哈哈,一日足以,很简单嘛。”十二岁的胡齐很是得意地答道。他与苏易同窗,却处处比不过这个小自己两岁的少年,昨日苏易摆下棋局,说若他三日内能破局,便将继父送他的红鬃马相赠,要知道胡齐宵想那匹马许久了。

“不可能,棋局不是你所破。”苏易背着手笃定地看着胡齐。

天知道胡齐最讨厌的便是苏易如今这副小大人的模样,遂仰着脖子道:“怎么,输了想赖账?一匹红鬃马而已,我胡府有的是,只是想不到苏易你这般人也会耍赖。”

“我素来说话算话,是谁解了我棋局,你若告诉我,红鬃马我仍旧送给你。”苏易好言说着,与他打着商量。

胡齐转着眼珠,时不时看眼苏易,似在考虑他这话的真实性,最后再红鬃马和赢苏易两者间,他选着了后者:“没谁,就是我解开的。”

看胡齐死鸭子嘴硬,苏易轻笑了下,走回棋盘前,右手轻轻拈着棋子做了番小移动,才回头对着胡齐道:“既然是你解开的,那如今当着我的面,再解一遍吧。”

十二岁的孩子,心思单纯,找了枪手,却不记得记下解法,此时看着棋盘傻了眼,嚅嚅半晌,将罩着的外衣裹紧,减了几分寒意,才道:“我,我…我忘了……”

“最后的机会,告诉我谁破了我棋局,我仍旧送你红鬃马。”

早没了气焰的胡齐挠了挠头,选择了弃暗投明,正巧小长安抱着沉重木桶沿着小路走向他后门,遂随手指了过去:“咯,就是那丫头。”

七八岁年纪,太瘦,鼻头冻得通红,有些营养不良的农家丫头,这是苏易第一次见到长安时的印象。

带着疑惑远远地看着长安,却是对胡齐说着:“就是她解了我棋局?这丫头看着连学堂都没上过吧。”

“真是她,我都承认作假了,何须再骗你,昨日她来后门取衣服去洗,正好路过,我不过逗她玩玩,说她若能解了这棋局,便给她一吊钱,本是想逼她说话来着,可谁知道她一声不吭,只看了一眼,就把棋局破了,真赚了我一吊钱走。”

苏易眯着眼,看着长安进了胡府后门,很是挫败道:“只是看了一眼,就解开了?”

听着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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