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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浮生物语-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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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超出他想象的,不止是这个曾短暂停留的村落,还有住在这座大山里、拼命想要“长”出一根红线的阿松。

此刻,那只野猪就躲在离村子最近的草丛后面,透过狭窄的缝隙,呆呆地望着村长家的房子,看一会儿,往前挪一点,又退一点。

智巍换了一身新衣裳,捧着一大束刚摘来的鲜花往家里走。后天,他就要去山那边迎亲,在那之前,他希望屋子里能充满飞云喜欢的花香。

定言的突然出现,把阿松吓了一大跳,然后便是一万分的惊喜,撒开四蹄,从草丛中连滚带爬地冲到他面前:“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看我了?”兴奋如她,连他旁边多出来的葵颜也没看在眼里。

不等定言答话,阿松已迫不及待地伸出自己的右前蹄,兴奋得语无伦次:“你看!有了!真的长出来了!”

他微微一怔,面前这只脏乎乎的猪蹄上,居然真的生出了一根红线,像个乖巧的小尾巴一样在空气中摇动着。

“恭喜。”他微笑。“妖怪的红线,原来是可以被自己看见的。”

阿松高兴地点头,望着山顶道:“土地公果真没有骗我,月老一定听到我看到我了!”

“嗯,月老一定看到你了。”他保持着微笑,“然后呢?”

她的喜悦顿时被这句话打扰了,回过头,热闹的村落就在摇曳的野草之后,那个地方,却至今也没有她的位置。

“听说,后天他就要把飞云接来了。”他继续道。

她沉默半晌,突然抬起头:“我会继续去恳求月老!”

“如果智巍和飞云才是理所应当的一对呢?”他问。

她有些不知所措,想了很久,说:“当他还是孩子的时候,我们就在这山里一起玩耍。他跟别人不一样,他不怕我,也不会拿着武器来追我。他曾说,我要是一个人就好了。所以我很努力地修炼,努力以人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努力将自己变成他喜欢的样子。他失足滚下山坡,北锐利的石尖刺破头颅,我看着他在我面前咽气。可我怎么能让他死呢?我拼命去抓复僵,我不怕那些妖怪们会咬掉我多少皮肉,一点都不怕。我愿意这样,我要他还像从前那样活着。我愿意帮他寻找猎物,只要他高兴。他对我也很好啊,一直照顾着我。”她慢慢抬起头,小眼睛有些发红,“这些,就是爱吧?月老不是一个成全‘爱’的神吗?”

定言总觉得,即便现在是午后,明艳的阳光洒下来,他还是不觉得温暖。

“好吧。”他蹲下来,默默阿松的脑袋,“明天夜里,我带月老来见你。”

13

“你果真要成全这只野猪?”葵颜笑问,“月老的收山之作,竟然是一只野猪?”

他没点头也没否认,默默朝山顶而去。

春天一到,不论白天黑夜,天气都变得很喜人,各种花草的香味弥漫在越来越缤纷的山野之间,生出嫩芽的树枝上托着半弯明月——不知这个时候,月宫里的女仙们是否还在很欢乐地追兔子玩。

天空已经永远是天空了,再也回不去了。这一点,他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在彻底放下这个身份之前,他确实应该再做一些什么。

跟他想的一样,在山顶那一团泥巴前,一个丑丫头正在虔诚地磕头。

她的动作很缓慢,磕一个头,便直起身来默念些什么,然后再磕,如是往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难道,她每次都是这样,直到天明?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他分明看到她的额头已经破了,这只野猪阿,是连轻重都不知道的吗?

鲜红的血,混着泥土,印在她的额头上,更丑了啊。

可她磕得那么认真,眼里是满满的虔诚与期待。

葵颜叹了口气,说:“就成全她吧。我看着都心疼了。”

“走吧。”他说。

专属于他的红色世界里,不停磕头的妖怪变成一个越来越淡的黑点……

14

翌日深夜,他履行诺言,不但带来了月老,还带来了她最重要的人。

今夜没有月光,只有呼呼吹过的冷风,就算春天到了,难免还要熬一场倒春寒,这是惯例。

阿松紧紧抱着被扔到地上的没有知觉了的智巍,吃惊地看着面前的定言:“你说你就是月老?”

“抱歉,破坏了你的想象。”他上前,拍了拍他的“塑像”。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阿松一如既往地老实,“我现在很紧张,又很高兴!很高兴很高兴!”

葵颜笑看着她:“你这野猪也算是有福气,碰上我这个专门成人之美的好兄弟。”

“嗯嗯。”阿松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望着定言,“月老大人,接下来,要我做些什么?”

他转过身,笑:“回答我几个问题就好。”

“什么问题?”她喜形于色。

“这个男人,爱你吗?”

“他……”阿松的思维似乎被堵住了,好半天才犹豫着说,“爱的。”

“如何爱的?”

阿松又被问住了,努力回想了许久,说:“他知道抓复僵有危险,总提醒我下次小心。他怕别人发现我是妖怪伤害我,把握藏在山洞里。他会带吃的给我。他还说,我是他非常重要的人!”

“阿松,”他走到她面前,蹲下来,温柔地看着她,“如果他对你说的不是‘下次小心’,而是‘不要再去’,你的答案才有说服力。”

阿松一愣。

他的手指抚过她额头上的疤:“爱你的人,不会把你放进危险里,不会在亲人朋友面前将你藏起来,最重要的是……”他看着她越来越愕然的双眼,说,“不会那么开心地去娶另一个女人。”

“可是,”阿松支吾着,“我一直在努力,他的任何要求我都会去做,我不让他有一丁点不开心。如此下去,我们……”

“努力?!”他打断了她,“你可以努力去抓一只鹿,可以努力去修炼成人,甚至可以努力让自己变成这片山林乃至整个世界的霸主,但,你根本不可能努力让一个不爱你的人爱上你!”

她呆呆地看着他,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

“世上唯一不能靠努力得来的,就是爱情。”他站起来,“不论你如何虔诚哀求,如何低入尘埃,最终也不过是在唱一场在我看来毫无意义的独角戏。”

此言一出,连葵颜都愣住。

她突然伸出一只手,拽住他的袍角,嘴唇微微颤抖着:“求你,就这一次!,就帮我这一次!只要你肯为我们绑上红线,他跟我就能结成夫妻不是吗?就算他只能再活几年!你看看我的手指,不是有红线了吗?”

他的脸,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冰冷过,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长错的红线,毫无价值。”他看着这个快哭出来的女妖怪,“死去的人,也不该再占据活人的世界。”

不等阿松和葵颜反应过来,他突然照准智巍的天灵盖拍了一掌,旋即又捏住阿松右手的尾指,轻轻一拽,一道红光顿时自他们的指尖迸出,伴着轻微的“嘶”的一声,阿松最爱的男人,以及那根千难万难才长出来的红线,就这样在她眼前化成了一片飞灰,三两下便被呼啸的寒风吹得踪迹全无。

阿松彻底傻了,跳起来去追抓那些灰烬,口里发出奇怪的喊声,像哭,又像惨叫。

“定言?”葵颜一把拽住他,“你疯了?”

他奇怪地看着葵颜:“你认识我多年,我几时有过‘疯’的时候?”

“你……”葵颜无法反驳,“好吧,就算你有你的理由,不成全她跟那个男人,也没必要毁了这妖怪的红线啊。”

“我不能纵容一条长错的红线。”他平静地说,“这也是月老的职责。”

“很可怜的啊!”葵颜指着呆站在山顶边缘、已经凝定成石像一般的阿松,“她把你当成她所有的希望,结果……”

“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他人身上,使危险的行为。现在她应该懂这个道理了。”他往阿松那边看了看,“我们走吧。”

“等等。”

阿松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

他站住,没有回头。

“请问,您是月老吗?”他就站在离悬崖一步之遥的地方,声音突然出奇的平静。

“我是。”他清楚地回答。

阿松笑了笑,一字一句道:“我从未像现在这般,这么深切地憎恨月老。”

“是吗?”他的嘴角微微一扬,“我很荣幸。那就这样吧,告辞。”

他迈开步子,轻轻松松往山下走去。

身后的山顶,石头一样的阿松,被埋在越发深成的夜色里……

15

再往前走一段,就是与那个人越好的地方了。

荒凉的石滩上,定言保持着安然的神情,仿佛要去的,只是一个再随便不过的地方。

“定言。”落在他后头,一直锁着眉头大量他的葵颜突然叫住他。

“怎么?”他回头。

“我从刚刚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葵颜凝视着他的脸孔,“我们真的认识了那么那么多年吗?”

他用一个好笑的眼神回复了他。

“不怕你笑,当你毁了阿松的红线与那个男人时,我被你吓到了。”葵颜认真地说,“那一瞬间,我突然怀疑我到底有没有真正地认识过你。”

“这问题只有你自己才有答案哟。”他耸耸肩,转过身去。

葵颜抓住他的胳膊:“我曾问你,为何能做到不出纰漏,你说,当局者迷,过犹不及。到底是什么意思?如今我们就要卸下神职,能否明确告诉我答案?”

他仰起头,长长呼了一口气,转过身,面露微笑,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葵颜的左眼,又点点他的心口,最后落到他左手的尾指上。

葵颜的视线跟随着他的手指,不明所以。

“这三个地方,是情腺所在。”他缓缓道,“情自眼起,再入心,而后入指,则生姻缘之线。那些红线,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就连人类也不例外。阿松以为,人类天生就带着姻缘线,这是错的,只因人类是最容易动情地物种,所以情腺往往很快被打通,红线自然长的顺利。妖物虽也有情腺,但通常不太发达,故而很少有妖物能长出姻缘线,除非真是用情至深。”

“即如此,何苦要毁了阿松的红线?”葵颜不解,“那得多么辛苦多么神情才能做到!”

“用情至深,不代表用情正确。”他拍拍葵颜的肩,笑,“当局者迷,过犹不及。”

葵颜愣了愣,又道:“可你这样做,还是太严厉了。”

“看到错误的东西,就要干净利落地纠正。否则,后患无穷。”他笑笑。

“可是,你看到阿松那个样子,就一丁点都不难受?”

“葵颜,天界所有人都好奇这条蒙住我眼睛的红布。”他突然跳到毫不相干的话题,“你也无数次向看看红布下的月老的眼睛吧?”

“我们现在谈的不是你的眼睛!”

“既然就快卸任,就满足你的愿望好了。”

他伸出手,轻轻拽住眼上那条一直跟随他的红布,慢慢往下拉。

葵颜愕然地看着这张相识多年、却从未看完整的脸孔,老天,这是多么多么好看的一双眼睛哪!浅棕色的眸子里,仿佛被嵌进了太阳与月亮的精华,让人无法移开欣赏的视线。

可是,那时什么?

为何一双如此完美的眼睛,却在左眼下方贴近下睫毛的地方,有一道又长又深的红色伤痕?

定言微笑:“我切断了自己的情腺。”

葵颜的脑子里“轰”的一声响。

“所以,我是一个不会对任何人动情地月老。”他重新系回红布,“唯有这样,我方能永远做一个清醒的旁观者,在感情之外,客观并正确地处理一切感情。”

葵颜微张着嘴,喃喃:“断了情腺的月老……”

“是的。”定言轻松地说,“所以,以后不用再为我困惑了。走吧,那个人还在等我们。”

“定言……”

他望着这个独行于夜色里的老朋友,赤红的布条随着他的发丝在风里飞扬,一弯细细银月挂在他的前方,灰白的卵石沿着干涸的河床一路往前延伸,此刻的他,跟身在天界的他,并没有什么不同,总是很安静,安静到孤独……



“这就没有了?”我作为一个十分不满意的听众,直接从沙发里跳了起来,抓住葵颜的衣领,“那个‘情起箭’呢?还有你们说的‘那个人’呢?到底是哪个人?”

敖炽赶紧把我拖回来,牢牢抱在怀里:“动口,别动手!孕妇要有觉悟!”

“关于‘那个人’,我至今也无法解释。”葵颜很认真地回答,“在我与定言将神力注入天绯盾和情起箭里之后,那个人便带着十二块石头离开了,临走时还同我们说,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是,当我们与那个人分开之后,再回忆任何与对方有关的场面时,那个人的形象完全变成了一片空白。我们记得与那个人说的每句话,记得我们一起做过的每件事,但就是想不起来那个人的模样。”

“一个平白冒出来的陌生人,让你们交出神力,你们就交了?”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如果是个坏人呢?”

“他不是。”葵颜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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