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台-第2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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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昱自来厌恶承吉,何况此时他既腿疼又心焦,坐在藤椅上,盯着承吉忍不住就要发怒,看他这一付焦心的模样挑了挑嘴角:“承吉别怕,三叔都好了,爷爷自然也会好的。”
承吉有些怕他,他和杨宝盈相熟,却无端有些害怕秦昱,听他一说再不敢动,秦昱手里握着茶壶,里头盛着茶,是用麻沸散的药叶煎出来的茶,有一股草木香味。
秦昱自己饮了一口,一口下肚就觉得心头火气消散,连腿都没那么疼了,看看茶壶,冲着承吉招招手:“过来,到三叔这儿来,咱们喝口茶歇一会。”
第302章 弓弦
紫宸殿偏殿中坐了一众宫妃; 正元帝后宫冷落; 这些年里也未添新人,其中排得上名号都到紫宸殿等侯。卫敬容与徐淑妃分坐东西两侧; 卫善陪着卫敬容; 乔昭仪陪着徐淑妃; 两边隔着水晶珠帘遥遥相望,徐淑妃冲着卫敬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知道正元帝会今日动刀。
宫妃们俱是被急召过来的,卫善正在甘露殿中吃茶; 听见传召一并过来,到了偏殿便被告知正元帝下令今日动刀。
宫妃们面面相觑,卫敬容反倒安然:“既是吉日吉时; 倒该去菩萨面前上一柱香; 阖宫祈求平安才是。”紫宸殿的小太监得的吩咐便是请娘娘们呆在偏殿; 哪里敢放人出去,卫敬容一听如此; 也不再说; 坐到东屋中,靠在明黄引枕上,让典膳送些冰雪糖荔枝来来。
卫善跟着坐到她身边,连王忠都不知情; 徐淑妃就更不会知情了,既来之则安之,取了象牙小扇替卫敬容打扇。
文武大臣俱在紫宸殿外守候; 魏宽手中握了一道密旨,羽林军神策军就在左近听凭他调派,今日宫中连守备都比往日森严,三品往上的官儿都在殿前,若是正元帝有什么不好,魏宽立时就颁布这道旨意。
正元帝挑吉日挑了许久,请清虚测算,挑出三个吉日,究竟何时动刀却是今日才突然下令,官员下了朝又被急召进宫来。
大臣尚且如此,何况宫妃,看皇后都坐下了,再看徐淑妃也往西屋里歇着,个个都缩了脖子。皇后与淑妃不和,阖宫皆知,几个小宫妃们两边都不敢得罪,干脆几个人聚在一处喝茶吃点心,偶尔论两句正元帝的病情,说的也都是陛下洪福齐天的奉承话。
碧微领着承佑进殿来,抬头一望直往东边去,到卫敬容跟前行礼,带着承佑坐到卫善下首。殿中一时寂静,东宫那场热闹还没散,谁都知道太子妃哭向甘露殿求救,可皇后本就自身难保,又如何能保得下她。
太子妃事涉巫蛊,本就是宫中忌讳,此时虽被勒令静修己身,可来日方长,只要承吉登上大位,太子妃就有出来的一天,不论如何,礼法上她都是嫡母。
是以也无人去踩她,宫里有份位的没份位的,统统站了干岸,见姜碧微进门便往皇后跟前去,各各换过一轮眼色,这个姜良娣倒真是不怕太孙秋后算帐。
当着皇后淑妃的面,也只能用眼神打打机锋,一个个拿着奶酥点心,安安份份围坐着,等前头传音讯来。也只有封宝林,因着是多年的老人了,这才敢往两边都走动走动,搭上两句话。
仙鹤铜炉中点着香,宫人太监替两边都撤下冷茶换过热的,又奉上白玛瑙碟子盛着的红白软子石榴,卫敬容冲承佑招招手,从点心碟子里头抓了一把果子:“过来。”
承佑立起来行礼,走到卫敬容的身边,伸手接过了点心,卫敬容看他规矩礼仪半点不错,神色一缓,对碧微道:“孩子还小呢,何必带着他奔波,回去歇着罢。”
太孙都在前殿等着,何况是承佑,碧微赶紧摇一摇头:“这是当儿孙应尽的孝道,叫他打小知道规矩,往后也好孝顺长辈。”
仔细看承佑,生得更像碧微,行止也更像碧微,卫善看他依旧不吃,眼睛偶尔一抬,看着海棠花瓷碟里的白点心,把他拉坐到榻上,给他挑出枣子奶酥来:“可是喜欢这个?”
承佑到底还是小儿,见着喜欢的点心眼睛一亮,跟着又脸红起来,卫善捏捏他的面颊,把他抱到床上去,让他和太初如意两个一块玩。
隔不得一刻王忠把承吉也抱进偏殿,承吉挨在他肩上睡去,王忠将他送到东屋,躬身对卫敬容道:“太孙殿下乏了。”
承吉先还不住踱步,不一会儿人就犯起困来,不住打着哈欠,小太监请他去歇着,他头一歪便睡了过去,王忠这才把他抱进偏殿来。
卫敬容接过承吉,让他睡在榻上,小太监抱了薄被来,替他盖在身上,卫敬容摸摸他的手:“劳烦大监了,里头如何了?”
王忠微微点头:“娘娘不必忧心,吴太医与范太医两个正在下刀,先用金针封穴止血,又用银刀刮去腐肉,这会儿正在用药拔针。”
蜡烛都已经烧去了一半,夜早就已经深了,范太医是太医院中的金针,别人能逃,他逃不开,还得盯住吴太医,让他下刀更快更准,金针虽能止血,但若是时候久了,气脉难通,正元帝的这条腿能不能再站起来可不一定了。
若不是痛到极致,正元帝也不会肯动这样的刀,王忠一面说,杨宝盈一面竖起耳朵,凑过来道:“母亲也别太担忧了,父亲有真龙护体,必能化险为夷。”
卫善看她一眼,杨宝盈说完了又问王忠:“我们王爷此时可好?他的腿伤还未痊愈,却怎么也放心不下父亲,非得去殿前守候。”
王忠笑呵呵道:“殿下倒还精神,才刚陪着太孙哄了许久,太孙就是跟殿下一块玩得累了,这才乏力。”说着看了躺在榻上的承吉一眼,承吉睡得极香甜,一路抱过来一点都没醒,脱鞋脱袜更是毫无知觉,倒似是去秋猎跑马了一般。
卫敬容点一点头:“知道了,大监去罢,若有事立时报给我知道。”
魏宽手里只怕是扶承吉登基的密旨,正元帝唯一信任的也只有魏家,秦昭大军在外,以魏宽的能为也压不住三路大军,这才把姑姑和自己都留在这殿中。
可卫善既不担心也不害怕,大军在外,魏宽就算为了尽忠要扶起承吉来,也不敢动卫家动卫敬容。正元帝要是死了,事情还更好办了。
殿里人人各怀心思,直到三更,紫宸殿里才报出来,说正元帝已经醒了,他都醒了,承吉还睡着,卫敬容喝了浓茶提神,越是夜深越是清醒,虽阖着眼却没有半丝睡意,一听消息立时起来往前殿去。
正元帝腿上裹着皮条,这会儿血已经止住,吴太医的银刀在他腿上开了小口,把毒血放出来,又叮嘱道:“往后几日会生脓疮,陛下不要恐慌,毒在发外头便是要好了。”
正元帝人还发木,一抬眼看见魏宽,心中略定,哑着嗓子道:“知道了。”
卫敬容与妃嫔们便是此时进得殿来,殿中还有不曾消散的血腥味,卫敬容看他躺着,坐到榻边:“陛下觉得如何?”
卫善紧步跟在其后,越过魏宽时,身侧手指比了一个二,卫修比魏人骄先一步找到了魏人杰。
魏宽虽派魏人骄去了晋地督军,可魏人骄在晋地就是个空架子,底下的副手是吴三,魏人骄本来也是一心去寻弟弟的,和秦昭的人争权,若是魏人杰尚在人世的消息传了出去,正元帝又会如何对待魏家。
自己才刚出生的女儿就被赐婚给了太孙当太孙妃,魏人骄满心火气无从发泄,魏宽与正元帝曾经还有兄弟情在,魏人骄与正元帝却无这份情宜。
他到了晋地四处的探访,却一无所获,既怕弟弟还活的事被人知道,又怕弟弟受了什么伤痛,这才许多年都不送信回家。
卫修一到晋地便被秦昭调去当市令官,他当这个官儿不轮不类,正经科举出生,又是辅国公卫家的少爷,秦昭却给了他一个八品芝麻官。
当时人人称奇,只道卫修是想着要升官,清江当过官员,又往边陲来涨些见识,往后一路青云升到中枢也未可知。
卫修当上市令官的头一日,便学着京城东西二市,把卖同种货物的都划分到一处,卖银器和卖皮货的各有摊位,一日进城时有货物多少,出城时有货物多少,都要捡点,避免逃税。
待他用了一个月的功夫整顿了胡汉商市,皮毛货物从哪儿来也都有数,从里头挑挑捡捡,盯住了个小孩儿,他虽年小取出的皮毛却是好货,皮上半个洞也没有,这一手箭术当世能及者不过其三。
市集上的人都知道这个孩子,父亲死了,母亲病重,本来一家子活不下去,突然之间就学会了打猎,打了毛皮料子换粮食,一家人就在胡汉商市边的胡人聚集地里长住了下来。
除了商市通商之外,自然也有私下交易,其中就有汉人跑去聚集地收毛货,给的虽少些,便不必交税,自然有人肯卖,卫修打着整顿的旗号往那聚集地走了一圈。
他不比袁含之五步开外就看不清人,来回一扫便在胡人聚集地的地型看了个分明,边角处有个帐篷的门和别的帐篷不同,面朝着胡汉商市,朝着永宁城。
卫修走进一看,那门前的草地上脚印打扫得干干净净,门前挂着弓,弓不是那把弓了,可弦还是原来的弦,魏人杰把原来弓上的弦拆了下来,装在新的弓箭上。
他一把掀开那帐篷坐了进去,让随从取来只兔子半边黄羊,就在帐篷里烤起肉来,煮了一锅汤豆腐,又片一盘金鱼鲙,到了饭点还没人来,掀开帐篷的是个梳着长辫子的胡人姑娘。
她手里捧着两件衣裳,见了卫修“哎”一声惊叫起来,等看清了他的模样,又脸红起来,问他:“你是谁,你找哑巴大叔收皮子么?”
第303章 回
阿思娜说的是胡语; 说完就见卫修面露难色; 倾耳过来听,她的脸更红了; 羞得不知如何是好; 进来又不是出去又不是; 结结巴巴想要比划,可被卫修的目光一看,又羞得抬不起头来。
卫修却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对她点头轻笑; 用胡语一个字一个字的对她道:“我是来收皮子的,他什么时候回来?”
卫修当的是市令官,每日都往胡汉商市中巡视; 有意去学; 又不害怕开口叫人笑话; 这一个月里简单的胡语都能说上几句,只是听的慢些。他在清江时学的是清江吴语; 到了晋地边陲又学胡语; 为了找魏人杰更是花足了功夫。
阿思娜看他轻笑低下头去,心口“噗噗”直跳,知道他会说胡语,只是说得不大好; 反而更害羞起来,把给哑巴大叔补的衣裳搁在帐篷的小矮柜上。
阿思娜一面收拾屋子,一面偷偷打量卫修; 她看卫修的模样神态也不像皮货商人,哪有生得这么白这么好看的皮货商呢,替他倒了一碗茶:“大叔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帐篷里的黄羊兔肉和豆腐汤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阿思娜越发确定卫修不是来买皮子的,他没有那些皮货商人看上去阔气,身上既没有金腰带也没有宝石戒指,可他往那里一站就显得比皮货商人们高贵得多,阿思娜只在王廷骑士的身上看见过这种高贵,哑巴大叔身上也有这样的气息。
哑巴大叔不是胡人,她和弟弟都知道。
姐弟两个,一个替魏人杰打扫屋子做饭,一个替魏人杰去商市里卖皮子,除了他们谁也不能往这顶帐篷来,帐篷里有矮柜有绒毯,还有汉人才爱吃的米,一袋一袋都是弟弟亚克背回来的,煮上一锅饭,里头搁上羊肉,焖得半熟半生就吃起来。
亚克偷偷告诉姐姐,哑巴大叔在七月草原上星光最盛的时候,就会喝得烂醉瘫在绒毡上,他听过哑巴大叔从喉咙里哼哼着的歌,他会说话,只是不说胡语。
亚克还把这事告诉了母亲,母亲让他们对苍山神发誓,绝不和人谈论哑巴大叔的事。姐弟两个都跪下起誓,本来他们就不敢说。
胡汉两边虽然在做生意,大汗王廷也签下了契约,说是从此大业与北狄永保太平,可谁都知道乌罗部有多么霸道,汗王又怎么肯对汉人忍气吞生,每到水草丰美时都要养一大批的马,到市集上换的最多的就是铁器。
汉人也是一样,盐还易得,铁器难求,从汉商的手里得不到铁器,聚集地开出一块地来种青稞,这才能够换些农具来。
越是这样,哑巴大叔的来头就更不能透露,要不是他,阿妈也活不下来,他是阿妈的救命恩人,那就不是汉人,只是恩人。
而这一个假装是皮货商的男人,可能是来哑巴大叔的,阿思娜跪坐在帐篷里,手里拿粗针穿起羊毛捻的线,一针一针做起活计,突然开口哼起歌谣来。
卫修就在帐篷里来回,一时摸一摸弓箭,一时又去摸一摸箭弦,魏人杰正在做一张弓,柔韧枝条才刚磨出雏形,卫修看那张弓箭做了一半,蹲下身撸起袖子来,替弓箭缠线,一圈一圈绕过去缠得紧紧的,跟着又拿在手里试了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