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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芳树吟-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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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句话,让萧绎从方才的激切里冷静了下来。他收起了面容上那许多的表情,只留一线黯然。
我控制着自己不去注意他神色里细微的变化,继续说道:“我可以堂堂正正地对你说,我所做的一切,纵使不被你相信,却问心无愧!即使我从前曾经同情或敬佩过他,即使我今日哀悼着他,那又何罪之有?难道许多人不是这样吗,同情他的处境,敬佩他的才学,哀悼他的早逝?”
“够了!”萧绎发出一声大喝,脸色煞白,眉心拧成了死结,气得连手都微微颤抖了。他身后的李桃儿也许从没有见过他这般怒形于色,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惊恐的眸光在我和萧绎身上来回逡巡数遍,又急忙把头垂了下去。
我冷冷笑了,居然无视萧绎的神色,应道:“怎么?听不下去吗?我真想知道,此刻在你心里,是怎么想我的,是不是已经绝望了呢,已经后悔了呢,已经……无所谓了呢?”

萧绎闻言一震,沉默了片刻,并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仿佛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寸心无以因,愿附归飞翼’……平心而论,这真是一句情真意切的诗。当我思及时,我总不由自主会想,他要附上的,是怎样一颗心?虽然他是我的大哥,我却并不了解他。也许,我也并不了解我的妻子,我不知道时至今日,在这样的情境下,我自己真实的感觉,还重不重要……”
他的话音忽而中断,转向了在书房一隅侍立的庆禧。
“庆禧……你也看到了,我曾经想要努力补救过的……当日为贺王妃生辰,那枝作为寿礼的金步摇,还是我画了图,命你去找人督造的。可是,我毕竟失败了……”
庆禧冷不防被扯进这场争执中来,唬得脸色发白,左右为难着不知该如何回话,半晌方结结巴巴道:“这个……王爷,这中间……可能有点误会,太子殿下……为人光明磊落,应……应该不会和娘娘——”
萧绎轻声笑了,面容上流露的笑意竟是那样凄凉,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我真的不想相信我的大哥,与我的王妃之间情谊非同一般;但大哥竟然在临终绝笔中,遗留下那样的诗……难道,那不像是一种表明心迹之言么?我也不明白,为何要让我知道这一切!让我安安静静地哀悼他,惋惜他,不可以吗?就一定要把所有残酷的现实,都鲜血淋漓地完全摊开在我面前,仿佛一个再也无法愈合的巨大伤口,让我从此再也无法漠视——”
庆禧也似为萧绎的无可奈何、黯然神伤所动,在偷偷瞟了我一眼之后,迟疑片刻,忽然“噗通”一声跪在萧绎面前,抖着声音说:“娘娘与王爷素来不睦,就是做奴才的,虽然感同身受,却只能在心里为主子们暗暗着急!奴才甘愿粉身碎骨,只求主子们不要再呕气下去,只要王爷和娘娘之间琴瑟和谐,就是奴才们的最大福分了!”
我没有想到庆禧居然这样说,一时间有些惊诧,也不由得有点动容。但我看向萧绎时,却发现他的脸色灰败,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庆禧,你还不明白么?不可能了……”他轻声说着,但他悲哀的目光却静静凝注在我身上。当我的眼神和他接触的那一霎那,我的心里忽然一片空荡,彻骨冰凉。
是的……我明白他的意思。
不可能了。在经历过了那么多波折之后,我们已经无法破镜重圆,心中毫无芥蒂地一起生活。即使他不再相信那些流言、或那些被恶意的阴谋所设计出来的事情,他也不可能会全然忘却那一幕幕丑陋的争执或伤害,那些因为躯体的完整或才华声望的出众而令他自惭形秽的人……
也许我们今后终于可以休兵停战而彼此相敬如冰。他可以去和那些文人墨客吟风弄月,而我或许可以终于有空抄抄那些并没有救赎我出苦海的冗长佛经。他有穆凤栖、李桃儿、王家姊妹,我也可以去找贺徽、暨季江或其它人。岁月依旧如常流逝,只是我们之间不再有交集。
争了这么多年,我倦了。也许这种方式对我们而言才是最好的。也许我本不应该尝试打破那些宫里经年形成的生活方式,只是人在年少的时候,总忍不住要幻想更多。
如今,我已为人母,该是成长的时候了。进一步悬崖峭壁,退一步海阔天空,我贵为王妃,且已诞下世子,何苦要在一时间执迷不悟,将自己逼到绝境?只要我肯等,有耐心等,当方等袭封王爵之日,便是我登峰造极之时。即使那也同样意味着我和他的永诀,但在宫里,生在皇家,只要能获得无上的权力或地位,纵生离死别,又算得上是什么巨大的代价呢?
“我懂了。”我平静地说,绕开萧绎,走上前几步,从桌上将那张画着桃花、我先前题字的纸拿了起来,直接递向李桃儿的面前。
“拿去罢。我现在才明白,不是努力就能做到所有的事,倘若不是上天注定给你,那么再多的苦苦追寻,也毫无意义。”看着李桃儿踌躇不敢接下的模样,我微笑了起来。
“放心罢,我再也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因为纵使我能忍受漠视,却不能忍受冤屈。所以,是谁让我背负了冤屈的罪,我会穷究到底的。如果不能让他也受到应得的报复,至少也要让他承受和我一样深重的痛苦……”

萧绎猛然转身,不可置信地紧盯着我,许久许久,方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昭佩!不要让自己也变得那么忍心——”
但是我打断了他。
“忍心?不,我只是学会成长而已。”我讽刺似地一笑,走到他面前,信手将那张纸往上一拋。那张纸在我们之间轻飘飘地落下,当那张纸飘过萧绎面前的那一刻,我看见他脸上浮现了一抹痛楚而不忍的神情;但那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他很快恢复了平静,却蹲下身去,在我们脚边,将那张纸重又拾起。
“昆明夜月光如练,上林朝花色如霰……花朝月夜动春心,谁忍相思……不相见?”他轻似无声地低喃着,面容蓦地一凛,右手握拳,将那张纸在掌心揉成一团。
“昭佩,你斗不过他们。纵使你的心地比今日再恶毒一千倍一万倍,你也无法想象他们的阴险于万一……你以为轻视或冷漠,便是杀戮的全部?你以为受惯了这些,便有了足够的资本反击?”他愈说愈是激动,最后蓦然背过身去,重重的一拳擂在桌子上!
“昭佩,你……清醒一点,量力而为罢!”
“你……!”我忿怒至极,没想到他居然是这么看待我的!任性、轻率、躁进,而不知死活!十几年的孜孜相求呵,那么多的用心良苦!如今却换来这样的一句话!我感觉胸中那股逐渐消亡的热情呵,不是自动熄灭,而是活生生被他扼在了咽喉,掐死在我心底!
“好,很好……”我点了点头,目光冷厉地在他和李桃儿身上停留了片刻,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其实,我也很替你遗憾,纵然我有一千一万个不是,你却无法立刻摆脱我!萧世诚,我但愿将来有一天,你不会有必须求着我才能办到的事情!因为我告诉你,即使要我和你一道下地狱,即使要我见死不救,我也绝不会再为你做一星半点的事!因为我……力量有限,无能为力!”
我语声方落,就一甩衣袖,转身大步走向房门。我知道萧绎他仍旧在我身后,也许他此刻也在吃惊于我从未说出过的狠话,然而我是认真的。我已经在地狱里了,所以我何必再介意他的感受?他愈是吃惊,我便愈有一种伤害他人的快意,残忍是一柄双刃剑,刺得我们都遍体鳞伤。
庭前的凄冷晚风吹醒了我的一丝神智,我骤然停下脚步,觉得四周寒意袭人。一阵蓦然猛烈的冷风吹过庭院,吹落了树上桃花的许多花瓣,纷纷扬扬坠落于地。四顾无人,我凝望着眼前纷飞的落花,飘零无根,随风而逝,坠入我脚下的尘土之中,落去无声。天下之大,此身却飘零无寄。而我的依托,又在哪里?
我终于明白,曾在溺水的黑暗恐惧中,紧紧拉住我的那只温暖而值得依靠的手,如今早已放开了我。可笑我以前从不曾发觉,还要一再追着去握。所以我抓不到什么,我张开十指,落花便从我指缝间穿过。
我忽然想起贺徽那日书于白角枕上之诗。我曾以为萧统临终绝笔里所写的那一句“寸心无以因,愿附归飞翼”是我眼下处境的写照,却不意贺徽当日那一句诗,才真正是一语成谶。
夭桃色若绶,秾李光如练……叹息春风起,飘零君不见。

第二十八章

悔道啼将别
醇美的酒液流过我的喉间,我一手握杯,举起玉杯迎着从窗棂射入室内的光线,温玉制成的酒杯通体碧绿莹亮,我吃吃地笑道:“的确是好杯。”
“你喝醉了,昭佩。”一个温雅的声音从外传来,我的笑容一凝。
门扉开处,贺徽站在那里。
我吁出一口气,笑容回到我的脸上。
“怎么了?今天忽然客气起来?还不快进来么?我已等了你很久了。”我从床榻上坐起,向他招招手。
他没有立刻走过来,而是走到一旁的小几上,拿起那已歪倒的酒壶晃了晃,壶中空无一物。
他叹了口气。“昭佩,你又酗酒了。日日纵情痛饮,你还有多少清醒的时候?”
我闻言并不生气,仰着头,烂漫地冲他微笑。
“酒是好东西嘛。曹孟德有诗云‘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可见凡有出众才华或过人成就者,必与酒壶结伴,杜康为友——”
贺徽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昭佩,莫忘了还有小世子!他才十岁,你终日饮酒无度,又怎样给世子做良好的榜样?为人父母,总要注重平日间的言传身教……”
我一径笑着摇头晃脑。“唔,为人父母的言传身教?哈哈!那么方等从我身上能学到任性、骄纵和好酒量,从他父王身上……”我认真地偏着头想了又想,“是学得到谈玄论道呢?还是四处留情呢?”
贺徽面色微变,弯腰从我手中接下玉杯,随手放在枕侧,在我身边坐了下来。“别开玩笑,昭佩。世子年龄虽幼,却聪敏有俊才,善骑射、长于巧思,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你应该少喝些酒,把心思更多地放在他身上的。”
我满不在意地笑了笑,从后把自己的下颌搁在他肩头,玩笑似地做出一股轻狂的样儿来,轻浮地抚了他的俊颜一下。
“有你这个竭尽心力、恪守职责的老师教导他,我很放心的。这么多年来,我可曾忽略了他半分?只是皇家有皇家的规矩,我也不能把他终日带在身边啊!我饮酒一向都避开他,他不会有样学样的。”
看着贺徽俊美的容颜仍旧紧绷着,没有因为我的解释而释然,我心下微微讶异,不由得暗暗为他对方等的关怀周到而动容了,语气也变得有丝认真起来。
“贺徽,你对我和方等的好,我心里都明白的。只可惜……我无法报答你——”
贺徽倏然转过头来,他的唇几乎碰上了我的唇。我一怔,不由有些脸红。而他的目光炯炯发光,胶着在我脸上。他更贴近我的唇一些,低声说道:“我不要你的报答,昭佩。我想要的……”
我忽然跳起来,一把抱住他的颈子,嬉笑着不怎么认真地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
“可是我一定要报答你。怎奈我身无长物,只好以身相许了。”
贺徽被我的笑谑弄得有丝羞恼,面色潮红,板起脸道:“昭佩!说过你多少次了,府里毕竟不比外边隐蔽而掩人耳目,你既是一定要我来此,总要谨慎些,不要太着痕迹,更何况是这么……这么……”
他咳嗽了几声,被我笑意盈盈的注视弄得更形局促,不由恼羞成怒,沉下脸来对我说教道:“昭佩!不是我说你,怎么都三十岁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爱玩爱闹,不避嫌疑?府里耳目众多,人多口杂,一个不留神传了出去,岂不是大家没脸?”
我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子,“哎呀,不用担心这个!王爷冷落我多时,巴不得我自己找了事情可做,只要我不去给他添乱找麻烦,他对我的行为早已是睁一眼闭一眼了,否则我们在府中私会多时,为何哪次都不见他动怒处罚于我?可见他凡事拘于礼法,那些仁义道德啊,如今却能保我平安了!这么炉火纯青的良好修养,啧啧,真令我叹服啊!”
我微弓下身子,在床头搜寻着,在床脚下找到一个半满的酒壶,硬塞在贺徽手里,自己回手去拿枕边的玉杯。“来来,让我们为王爷的有情有义干一杯!”
贺徽叹着气,一手放下那个酒壶,一手从我手中收缴了玉杯,一并藏到床下。“我说不许喝了!昭佩,你能不能别这样……”
我歪着头,不解地看着他。
“那你究竟是要我怎样?”我看着贺徽无可奈何、没法和我说道理的苦恼模样,忽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倾身环住他的肩。

“哦,我知道了。你不是想和我吟诗作对,就是想和我寻欢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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