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女-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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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殿的独孤公子，在整个宫城里，几乎受到所有人的敬崇景仰；持日月殿玉牌的人，所到之处，几乎是畅通无阻。
雪走过广庭宽敞的通道，步上台阶，看见一青衣女子，跪坐在殿前的琴筝边，怜惜的看着殿里狂怒失控的人。
那越墙而出的欢快曲乐，就是来自她的弹奏。冬雪的脚步停了停，静静的看着青衣女子。女子一面难过忧伤，手指却依旧平静的弹出轻快明悦的琴曲。
一瞬间，冬雪有所了悟——凭音驱病，是巫医祝由术中一种。曾有人郁结成疾，便有巫医以惊恐之音恰到好处的驱散了病人体内的郁气。青衣女子应是想借琴声的悠扬，抚去明殷帝的狂乱，驱走他的愤怒。
她轻轻唤了女子一声，娓娓细道：
“欲人心转喜，所以弹奏轻歌，引人开怀，姐姐用苦良心。然而欢畅轻松的曲调虽能舒解心情，但陛下此刻怒火亢盛，心神混乱，无心细听，急骤跳跃的欢快之音只令他更觉嘈杂。”
青衣女子骤然停奏，抬头淡淡看了冬雪一眼。面上平静淡漠，眼底却有一丝认同。转瞬间，她低头轻轻调音，努力思索最恰的曲调。
“悲能胜怒。天下最悲之事，随人各异。还请姐姐变换琴音，弹奏一曲悲歌——悲国之飘摇。”
青衣女子皱眉，抬头再次看向冬雪，似乎很不认同她的自以为是。但望进一双坚定清澈的眼睛后，她一声不吭收回怀疑，低首敛气，轻轻抬手，纤指一落，如水般的悲伤一点点从指尖流泻。
“不是走了吗？为什么还要回来？”
仿佛是受到忧伤曲调的影响，殿里一直震怒的人，忽然悲愤的大吼。不知又想到什么，看到什么，他再度失控的挥手横扫身边的器物。手皮撞破刮损，也不知痛。
青衣女子心痛的望着心智迷乱的身影，连续的挫败使她的弹奏变得犹豫、断续，仿佛随时想停下来。一直立在琴旁注视殿内的冬雪，忽然转身抬头，仰望着广庭上空无边的天际，和琴而歌。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哀哀子民，思念故乡，郁郁累累。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故国物事非，何日行路自如亲如故？”
一声饱含伤悲的歌唱，稳稳的接驳住欲断的琴音，婉转悲伤的词调牵引着琴声继续。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恋恋故土，城已破，人面非。欲唱蜀歌觅亲人，回我却是秦人铮铮鼓。心悲苦，不能言，肠中宛如车轮碌碌转。
车轮碌碌转，碾断志士肠。国有忠诚士，悲歌寄明君。魑魅横行阻我路，魍魉如山压吾志。心如火，烈烈燃，不烧国中魑魅不肯休！
君有一宝刀，深藏未出韬。君若拔刀冲天指，锋芒万丈破云霄。指海海沸腾，指山山动摇，虎豹颤伏万鬼号。问君心，何日醒？何日带我挥刀劈百怪？！”
如莺的歌喉，随琴音飘扬，凄凄唱响。句句入肺，声声沁脾，镇人耳，荡心神。
先时，歌声依着琴音而起；渐渐的，歌喉引领着琴调。由悲转伤。哀怨情怀，抑郁苦痛，难酬壮志，渺茫前路，尽在歌中一一流泻。
日日碌碌庸庸的宫人，胸无鸿鹄大志的侍卫，皆被悲伤的歌声骤然点燃心中枯熄已久的壮志豪情。众人循歌抬头，跟着那伴琴而歌的女子，为国伤悲，为人哀凄。连殿内伏倒在地、性命堪忧的女使，都悄悄侧头转眼，看着殿外靠门而歌的白衣女。
迷失在混乱震怒中的人，来不及在情感上有所排斥，劈头便被歌词第一句的浓重悲伤密密笼盖。
歌中的悲苦、忧愤、激烈，如大雨倾盆，似山泥倾泻，翻天覆地般，一层层覆盖而来，冲走了他一身的谵妄疯狂。暴怒的青筋，混乱的心绪，似在瞬间修复。静立不动的身背，渐渐晕化出一道淡淡的伤悲。
殿中曾有的惊狂震怒，终于被歌声悄悄的化散在空中。悲歌罢，琴声止，那最末一声问带来的伤悲，却久久回旋在众人心中。所有的人，浸没在未尽的悲伤中，久久沉默。
“把药端进来。”
不知过了多久，旁人仍旧沉浸在歌声挑起的悲伤中，殿中忽然传来一把受伤疲惫的声音。一度张狂失控的明殷帝，终于借着难得的清醒，理智的下达正确的指令。
端着猪心汤在殿外小心恭候的宫人，感激的望了冬雪一眼，欣喜的端着盘碎步而入。弹琴的青衣女子，在女使退出来的一刻，已然起身跟着端药的宫人走进了大殿。
冬雪一个人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殿里一直背转身的明殷帝。看着他独自背对着众人，把身为王者却因失控而受损的自尊，默默修补。
待他缓缓的转身，展现在人前的，依旧是王者的翩跹风度，不卑不亢。他默默的接过青衣女子端上的汤药，无声的喝下。然后，从容的，把自己之前制造的混乱、惊恐，一一清理收拾。大手轻轻一挥，示意伏地的女使离开。清淡的眼神飘过身边的宫人，下了一个无声的指令，便独自转入寝室。由始至终，不曾转向殿门正眼看看为他而歌的人，就这么消失在冬雪静默的注视中。
那忽得特赦的女使，小心翼翼退至门口，不约而同的看了凭歌解救她们的女子。冬雪回给她们一个由衷的微笑，然后静静的转身，朝着日月殿的方向，心情轻松的走回。
到达日月殿，抬脚一迈，才要走进庭院，里面便有一人迎面走出来。毫无预警下，冬雪收步不及，迈出的脚被来人正正踩住。脚板一吃痛，急忙缩脚。谁知来人浑然不觉脚下有异，踩住她的脚意欲继续迈步。
一连串的动作发生在瞬间，冬雪来不及伸手阻挡，就与对方直直撞了个满怀。来人这才惊愕的停步，下意识的伸手，抱住撞进怀里的人，始终忘记移开踩住的脚。
冬雪皱眉，艰难的从对方紧紧的怀抱中抬头，看见熟悉的面容，正欲脱口而出的提醒及时收住，吃惊的看着对方。
、０３５ 情谊
“公子！”
来人身后有三人急忙跟了出来，春花秋月伸手扶住来人往后一退，仔细的把人上下检查一番，才放心的松手，转头。夏荷上前伸手把冬雪朝旁边一带，忽然出声轻斥道：
“哑奴！你做事为何总是这么莽撞？连公子都敢撞？”
其他三人一听，暗暗夸夏荷机灵，春花甚至配合的接口道：
“赶紧给公子磕头赔罪，到里面把剩菜端了就走！”
冬雪恭敬的伏地一磕，便小心的往广庭里走去。独孤铭始终沉默着，仿佛在苦思冥想着什么，直至听见冬雪离开的脚步声，才惊醒的回头循着声音望去。
“公子，走吧。夷安王派来的人已经在前面候着。”
秋月温和的提醒，伸手便要扶着公子转身往正门前方的步辇走去。独孤铭始终不动，望着冬雪离开的方向好一刻。
春花忍不住走近一步，才要开口叫唤。独孤铭忽然转身，淡淡的问：
“夏荷，有杜鹃最近的消息吗？”
“回公子，没有。此时，杜鹃应该尚在去秦的途中。”
夏荷恭敬的回答完，独孤铭便无声的转身，径自朝前走。瞧见公子无意追问冬雪的事，夏荷三人故意落后一步，悄悄相视一眼，暗自松了口气，彼此微微一笑，才追上前扶着独孤铭朝步辇走去。
独孤铭午时过后就去了勤政殿与夷安王会面，夷安王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向他请教。春花秋月三人，是独孤铭的贴身女使，自然留在勤政殿随时候命。期间，夏荷曾借着回来拿竹简的机会，吩咐日月殿的宫娥替冬雪收拾房间，准备晚膳，便又捧着竹简匆匆离开。
整整一个下午，冬雪独自在日月殿走了一圈。便友善的帮着本殿的宫娥打扫庭院，顺便闲聊起宫里的情况。直至傍晚时分，草草用过晚膳，仍不见夏荷她们回来，便一个人在房间里，掏出随身带来的书，倚向桌上的烛台，静静的翻看起来。等到酉时，终于忍不住疲惫，径自睡下。
翌日起来，偌大的日月殿上，除了安静打扫的宫娥，并无他人。冬雪以为，独孤铭等人还在屋里睡，便轻步向外面走去。谁知才走了几步，左边便传来春花秋月等人嬉哈笑闹的声音。她闻声抬头，越过一丛丛半人高的花树，正见三人围坐在庭院东面的草地上。
“冬雪，快来吃新鲜果子。这是夷安王今早专门派人送来给公子，以谢公子昨日的帮忙。”
春花刚好转头看了过来，一眼瞧见冬雪，便热情的跑来拉她到三人围聚的草地上。冬雪谨慎的往大殿看去，曲腿坐着的夏荷直起身子，伸手一把将她拉下。
“别看了。公子不在里面。”
冬雪一听，才安心的坐下，接过秋月递来的一颗杨梅，随意问道：
“公子呢？”
“放心，每日这个时候，公子总爱独自一人关在后殿的书阁里刻情书。不到辰时是不出来的。”
春花随后往冬雪身边一坐，伸手挑了个喜爱的果子，一边啃着清甜的果子，一边回答冬雪的问。
冬雪一听，不信的微笑，想起昨日就听到相似的说辞，忍不住疑惑问道。
“情书？”
秋月一本正经的点头补充。
“对啊，刻给杜鹃的情书。”
“公子与杜鹃素无交集，你们何时学得拿这般荒诞的话打趣公子。”
以为她们是借宫外追求杜鹃的传言开玩笑，冬雪故意笑着教训她们。
“喂！是真的。你莫以为公子会一直把你记挂在心上。毕竟人家杜鹃样样出色，配得上公子的，这世上怕只有杜鹃了。”
春花半似正经，半是玩笑的看着冬雪。冬雪笑着看了看春花，便转向夏荷寻求最佳答案。
“夏荷，公子为什么找杜鹃？”
夏荷不似春花好玩，极少歪曲或夸大事实。
“不知道。如今连大巫师都在派人追踪杜鹃的下落，可能是巫族有什么打算，委托公子帮忙吧。”
夏荷摇摇头，不确定的说。冬雪一听，释然的笑了笑，春花忽然凑过来问了一句。
“你方才想去哪？”
“想去管事房领个差事。”
冬雪一听，恍然记起有事要做，拍拍手说道：
“时候差不多了，我先去看看。”
说完搭着春花的手就要借力站起，谁知被春花拉住不放。
“你是我们日月殿的人，不受管事房管派，想找事打发时间，找夏荷就是。这里所有的事，都归她管。”
秋月体贴的替冬雪解释这里的规矩。
“今番招入的巫使是为巫族赎罪而来，冬雪自然不能例外。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冬雪坚持道，此番进来，不比五年前那么无忧无虑。
“巫族说是派你们来赎罪。但老太后一听说进来的都是巫族各管事的女儿，昨日便专门命人妥善安排那四名巫使的起居，还将一同进来的十二名巫奴全数拨给她们。管事房为了老太后的吩咐，这两天都在秋思园那边忙得不可开交，赶着把秋思园腾出来给四名巫使居住。”
夏荷对外面的事，向来比其他两人听得多，知得清楚。春花恍悟，转向冬雪求证。
“哦！难怪你昨日埋怨我们半途截下！你定是一早知道此番进来是候选妃子，怪我们阻了你的好事！”
“春花姐净爱瞎说。冬雪从未往那方面想过。如若姐姐喜欢，冬雪把身份让给你去。”
冬雪无奈一笑，心中藏着秘密，怎敢若无其事的争辩什么。
“才不！我只巴着我的公子！”
春花头一扭，面带不屑的拒绝。夏荷故意白了两人一眼，揶揄嘲笑道。
“不知好歹的家伙！能成为明砚朝的帝后帝妃，多少人都巴不得！你们俩莫再虚假的推拒。”
“如此巴望不得的好意转送于你，如何？”
春花冬雪一听，相视一眼，默契的拱手作个手势，满面笑意。话语间，春花亲昵的挨向冬雪。
“休想！秋月，帮我！若她们联手把最得公子厚爱的我赶走，你就是下一个受害者！”
夏荷胡乱抓了一把果子，塞给秋月，有点像收买人心的说。
“呵！赶走你最好。你不知我比她们俩更妒忌你么？”
秋月淘气一笑，推掉塞来的鲜果，转身就往夏荷扑来。她们，因着同一个主人，感情深厚，每每闲聚在一起，总爱畅快的说笑，把平日里的小心、谨慎，一一抛却在脑后。新鲜上等的果品就这么随意的落得满地都是，草地上玩闹的人谁也不在意。
“啊！交友不慎啊！”
闻言，三人夸张的齐齐抬脸仰天。当中一个贪玩的春花将头朝冬雪的肩臂撞去，撑地的手臂一收，整个身子就这么毫无预警的朝对方靠去。其他的两人学着她随之放手玩闹起来，齐齐倒地。
四人就这么并靠躺在地上，不时用头抵靠着，圆睁着眼对视一阵，然后默契的呵呵笑起；笑过之后，伸手又抓起地上的果子朝对方一扔，一躲，玩得不亦乐乎。
好一会儿，才舍得坐起，然后又相互帮着将零乱的发髻绾好。只是夏荷玩兴未尽，一伸手，又将春花梳好的头发扯散。春花仰头啊了一声，不知想起了什么，忽地一个转身，朝冬雪轻快的提议。
“冬雪，听说昨日你在宁心殿以一曲悲歌压下了明殷帝的狂乱。快快唱来压下夏荷的疯病！”
“什么歌这么神奇，快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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