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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沧海-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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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苍天引颈长啸,飞身将我抄抱而起,如只鹏鸟般腾跃起纵。

抬眸,正见他坚毅的下颌,属于男人的陌生气息再次环围住我,耳边有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声,他的怀抱与婆婆竟是那样不同”””

“沧海小姐,怎么了?”才到草庐,冯婆婆一见陷在他臂弯里的我,当即急急焚焚地迎上来,“苍世子,沧海小姐她……”

“我没事。”

“她没事。”

他和我异口同声。我晒向他的脸,他的眸也恰好俯来,但很快,他移开了目光,隽峻的脸冷硬如岩石,双臂将我轻放长榻之上。“但她受惊了,请冯婆婆喂她吃香兰草。”撩了话,他旋步即去。

“苍天……”我还是叫住了他,虽然并不知道为何会叫住他。

他半侧身:“不用害怕,苍氏的护卫已经拦住了他们,不会有人有机会冲进草庐里来。”

“那……就好。”也只能如此。

他微一颔首,挺拔的身形消失于门外。

我的眼睛透不过门,亦看不着他,但依然收不回来。难以自控的恍惚失神中,冯婆婆忧声轻起:“沧海,他是……”“天女未来的丈夫。”我接了话,将头钻进她的怀里,让婆婆身上的温馨冲淡那些不能确定的惶忡。“沧海想睡了。”

“唉~~”婆婆在叹气,在为沧海忧心。我知道,我不想,但,无能为力。枯竭的苗儿干涸太久,当甘泉降临时,不管属不属于自己,渴望总是难以抑制地滋生。“昨天,没有吓坏你罢?”

“没有。”

“你很勇敢。”

“不,我很怕死。”

“有谁不怕死呢?”苍天轻笑,“但你为了全族,为了天女,甘愿居在这巫山之顶,每年献三成鲜血之时,这份勇气有几人能及。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你成为整个族人的骄傲。”

“整个族人的骄傲?……”我?”

“别怀疑自己,就是你,沧海,独一无二的沧海。”

此时,我并不知道,这个“独一无二”并没有我所以为的那样独一无二。所以,我为这四个字让心脏在胸膛里以前所未有的欢快节奏跳了一个漫长的冬日,在他的陪伴下,巫山的时光在空冷的白之外,添上了霓样的彩。

夏时来了。听婆婆说,这个节气在巫界外应该是夏天的,是有蝉鸣、溪流的世界。

巫山并没有夏天,所谓的夏意,只是比冬天时少了些许阴冷而已。而沧海,也离了床榻,可以脚踏实地的缓行缓走。

“小海,小海,小海,我来了,我来了,有没有很想我?”

“没有。”我心情好,答了他的话。我相信,就算他不带着这张面具,也不会觉得臊热难堪,这个人从未谋“面”又熟烂了的怪客,一定有一张超厚的脸皮。

“小海,残忍的小海,你伤了我的心!“怪客又在棒心自娱。

“你有心么?”

“有有有,娇嫩又娇弱,不堪一击,小海,要不要我剖出来给你看?”

“你觉得我见的血太少?”

……”小海!“他倏然瞪大了眼,以将眼珠子眦出眼眶的气势,“你和我说了三句话,这一会儿的工夫,你和我说了三句话耶!”

……那又如何?我淡觑着他。

“天呐天呐天呐!地呀地呀地呀!”怪客在窗外打着转转,望了天又对地,“小海竟然可以和我说那多话,是天要换顶了?还是地要塌陷了?”

怪客的“怪”,不仅仅在他来去无常的行径,还有他常让人陷进无语状态的疯颠。

“小海,趁着你有说话的兴致,快多和我说几句话!”

“说什么?”

“比如问我从哪里来?是哪里人?要到哪里……”

“不关我事。”

“别这样啦,小海,人家很想和小海说话喔……”

“我不想。”

“噫噫噫噫?”他忽尔跳上窗来,将身子探近过来,面具后的眼睛在离我两寸之外探巡揣磨着。“你当真是小海?当真是几年和我说过不会超过十句话的小海?小海能一反常态和我说恁多的话,我可以认为你心情不错么?”

“随便你。”

“那就是了?”他摸着下颌,“是什么能让你心情好呢?巫族天女终于想开,不再以你的血续命了?”

“她也不想的。但她是天女,她须为族人着想。”

“你——  ”怪客惯来轻飘的语气里倏然冒出沉重的寒意,“谁和你说的这些?你不但可以一违性子说恁长的话,还为那个靠你存命的天女开脱?这样的思想是谁给你濯输的?”

………

“难道不是么?”

“是与不是不该由我告诉你。”他话里的笑意全无,眼内亦敛尽所有玩谑。“小海,你的行动已经被自私的族人圈禁在此,你的思想也要被套上枷锁么?”

我挑眉。

“如果不想,今夜子时,到南峰找我。”

南峰离草庐有十里的路,他怎么确定沧海可以走得过去?

“行动遭限只是一时,思想受拘则可能一世。小海,如果你不想成为思想的奴役,就一定要来找我,一定!”他身子如叶般向后飘去,感觉不到速度的迅疾,却在须臾间便不见了踪影。

37

“沧海。”回头,苍天从门外步入,沉笃冷峻的气度依旧,举着手中一件橘色女衫。“喜欢么?”

“这是……”

“这是天女亲手缝制的,她想让你如山下的女儿家一般也穿上色彩鲜艳的衣裳。”

“当真是天女给我的?”

“是。”

“为什么呢?”

“你是天女的妹妹,她疼你,是最寻常的事。”

婆婆是提过,普通人家的姐妹会打闹会嬉笑会互疼互爱,但我不免奇怪的是,沧海的这位天女姐姐过去十三年都不曾有过的疼爱,怎这半年就想起了给我?

“我还以为,这是你给我的。”

“你想让我送你?”

“说说而已。”我摇头。如果是自己要来的,便不足珍奇了。“天女想让我如山下的女儿家一般有鲜艳的衣裳,可曾想过要我如她们一般可以到山下生活?”

“沧海……他深邃如海的眼闪过什么,但太快了,快得我不及捉住。“你们姐妹都是巫族最伟大的女儿,都为巫族牺牲掉普通女儿家的欢乐,很辛苦是么?”

他此刻的眼神,有心疼,有不舍,有勉励,有欣赏,唯独……我覆下眼睫,不明白自己怎就抑不住那份奢望。“如果这是沧海的宿命,不辛苦又如何呢?”

“你和天女都是带着使命出生,这是凡人无法替代的。沧海,你当真辛苦了。”

他认同我的宿命,并将我的宿命提升到他给予的高贵华丽,就如同我将他放在心中的位置。但不一样的是,他是如此笃定不移。

是夜,我辗转在床榻,如往常每日品砸着苍天的言笑行止,甘甜味漫延过后,一脉不该的疑虑滋起,虽细虽微,却如丝线固执缠绕,扯之不去。

“行动遭限只是一时,思想受拘则可能一世。小海,如果你不想成为思想的奴役,就一定要来找我,一定!”

我蓦地坐起。

怪客撇下的怪约,我并没有考虑过赶赴。但此一刻,却莫名有了走一趟的冲动。沧海的冲动来之不易,我当珍惜。

在无月的夜里,我赶去南峰。到达了后,蓦然明白:约沧海之人,真正要约的,并非沧海。虽然,我的体力没有恢复到最好,但要看诸峰顶的两人并不难,甚至,不使他们察觉的走近过去,也不难。

“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想说什么?”

“你很明白,我想说的是沧海!”

“巫族的事,苍氏的事,你不是从来不管么?”

“但沧海的事,我要管!”

“你认为你管得了?”

“你认为一切尽在你掌握了?”

“希望你莫多事插手。”

“如果你的手法不是如此卑劣,如果你没有为了你的天女无所不用其极,我的确不会有兴趣插手你的任何事。”

“所以呢?”

“你怎么可以?你又怎么忍心?沧海从一出生,就被冠上那个不公平的命运,你见过她被人抽去三成鲜血后那几乎就会在瞬间融化了的苍白么?你见过她躺在床上望着窗外渴望汲求的目光么?她美丽的青春,被你们的贪婪、你们的不公锁禁在这座阴冷的巫山。而你现在,居然欺骗她最纯洁的感情!”

“我没有欺骗她的感情,自始至终,我没有向她说过任何一个会使她误解我对她有情的字符。”

“你是没有!你不过以英雄的姿态出现在一个从未体会过被强大的力量保护的少女面前,利用她的寂寞,引发她春心初萌,向她灌输一些被你堂皇了的谬论,你想让她继双足被你们限制之后,思想再永远被囚禁,让她可以乖乖的无怨无悔的甚至引以为荣的为你的天女献血,做巫族的药人!为了你的天女,你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苍天。”

兹与怪客对话的那人的第一句话始,不祥预感已若巫山顶终年少去的乌云,罩来头顶。但他显然特意叫出的这个名字,更将沧海的心打进了地狱的忘川河内,围绕周身的,是冰凉浸骨的寒意,还有,灭顶般的窒息。我以为,下一时我就会死去。

“沧海性子孤傲,因自幼缺乏亲情,心底便没有任何的亲情观念。她所以屈从于药人的境地,是因从她出生就已经被你们安上了这个身份,那所谓的顺从,只是先入为主的习惯而已,习惯是件可怕的东西不是么?但从十二岁开始,她对自己的处境不再安之若素,她冷眼相看,她不屑一顾,她极少的言语里,处处冷诮嘲弄,她甚至从未将大巫师放在眼里。于是,你们怕她终有一日会叛逆会逃离。尽管不一定逃得开,但不想横生枝节的你们,或者,只是你。你为了不让天女受到丝毫可能的损害,便现身在她眼前。你容那些异族人攻到庐前,是为了让她得睹你轻松溃敌的英姿;你使她陷身包围,是为了让你得以施展英雄的从容,你算准了一个从未真正见过男人又常年被孤寂包围的少女,是会轻易被为她出头为她提供护庇的英俊男子打动的罢?而初次动心的少女,极易陷进迷恋的泥淖,对所迷恋的男人,就算言听计从也不是没有可能。你‘温柔’的引导,巧妙的开解,在让她向你所希望的方向走去,最好是,她能在你张开的以情毒淬成的网里越困越深,一生一世都甘之如饴为你未来的妻子奉献源源不断的血液,而你,仅需提供轻飘飘的赞美和薄浅浅的怜心一一一”

在那样的一刻,我甚至恨起这个面具怪客的多事。他为何要有如此精准无误的认识?为何作如此不留余地的剖析?他为何不能佯装不见佯作不知?他为何一定要让我知道,沧海过去的半年,那段自以为多了色彩多了甘美的时日,只是一场无人捧场的滑稽戏?

“你说够了么?”

“如果你没有听够,我可以继续。”

“你对沧海为何如此在意?”

“这是我的事。”

“那么,我如何行事,便是我的事了。”

“到如今,你还以为你能随心所欲?”

“我说过,我不希望你插手。”

“我没有义务遵从你的希望。”

“你是苍家的次子,是我的弟弟,就算不能帮我,也请不要碍我。”

“如果我一定要插手呢。”

“……苍山,这是她的宿命。她如果安于天命,我不会出现。”

38

我将那些话,从头听到了尾。尽管每一个字我都不想听,但我立足不动,不想错过。

我要让那些寒如冰的每字在我的五脏六腑间凿凿刨刨,任它们冷若霜雪,七零八落,这,是它们没有识人之明的报应。

我要让那些利如刀的每句在我的心肝脾肺上砍砍割剜,任它们败逃溃散,形之不复。这,也是报应。

直到,南峰顶人散声沓,我方回草庐。

“沧海,沧海,我的沧海,你怎么了?”

我仰起了眸,这个操着焦切的声嗓挂着心疼的神容双目忧灼的人,是冯婆婆,是世上唯一会会用心来疼沧海的冯婆婆。“婆婆,痛……”

“哪里痛?沧海,哪里痛?”

“哪里都痛,婆婆,为什么?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沧海,你不要吓婆婆,什么为什么,告诉婆婆……”

我告诉了婆婆,我把我听到的,一字不落的转述。

我从来就知道苍天不是那个可以滞我走出巫山的人,但我却没有想到,他竟是那个最想把我永远埋葬在巫山的人。只因为,他的天女需要我的血。

不同的是,他不但要我留下,还要我心甘情愿的留下,要我带着感恩带着荣耀的为天女奉献……在他的设计下,我就如一个笑话……

“沧海,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是婆婆的错,是婆婆的错啊,婆婆明知道他是你不该动心的人,该拦住他,该劝你别和他走得太近的……”

苍天是苍氏的世子,岂是婆婆能拦住的呢?而沉陷在内的沧海,婆婆想劝又怎劝得住?

“婆婆一味想着我的沧海会拿捏分寸,一味想让沧海休会一个芳华少女该有的心情,但怎么也想不到,苍世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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