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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赌棍天子-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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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寄说:“如果我不测,你切记不要为我争任何东西,让事情悄无声息过去便是了。”
  杨寄看他深邃的眼神,略一想就明白:沈岭此去做的是游说的事,却是为他杨寄私人,而不是为公,万一有哪里存心作祟,也能做出一桩祸事。他果然思虑周密,不留痕迹。
  前线的战局,通过建邺和历阳的斥候传递来一道道军报得知。总而言之是此消彼长,此长彼消,杨寄的担心却不完全在这儿,他白天带着士兵夯实城墙,挖掘周边的防护沟,检查水中的铁索,晚上闭上眼,眼前乱糟糟就是沈岭、沈沅和阿盼众人,一时在笑,一时在哭,一时又血泪淋漓。
  桓越所在的淮南郡在历阳西南,黄梅雨季即将到来,道路泥泞,而空气中常因雨雾而显得污秽灰暗,到处都是雾蒙蒙的浊黄色。这一天,驿路上远远三骑打马飞驰而来,杨寄眸子一亮,旁边一人凑趣道:“必是沈主簿回来了!”
  杨寄的眸子却又暗了下去:“不是。沈岭的骑术可没这么好。”
  来人是王谧。城门口放下吊桥,让他过了护城的河道,瓮城两边严阵以待,王谧自己都感觉有些心惊肉跳的。好在那个熟悉的身影在里头第二道城门边等候着,轻软皮甲,外头是绛红色的厚缯斗篷,是这昏黄天色中的一抹闪亮。
  杨寄微笑道:“回来了!都瘦了!”
  王谧伸手擦了擦额角的一块干涸的褐色血迹,突觉鼻酸,几步上前,未及沉下身子,已经被杨寄有力的手一把挽住:“王参领,此刻不是闹礼数的时候。快把前面的情形告诉我!”
  王谧鼻尖微微泛红,吸溜了两下才说:“拉锯战,好难!”
  “北府军……”
  这下,对面的鼻尖和眼圈是彻底红了,王谧轻轻嘟囔了一声,大概是不宜与闻的骂人脏话,然后才正色对杨寄道:“吴云峰根本不把人当人!”
  杨寄听他说了才明白,原来,北府军人色混杂,虽有不少老实巴交的农民和市井平民,但也参杂了一些来自周边监牢里的犯人。吴云峰得到这样一支队伍,非但不感激建德王的厚意,反而视作仇雠,格外歧视。打仗时最艰难的地方、死人最多的地方都派北府军的人去,战死的人多,还笑称“又为国家除害了”。几个贼囚犯恼了,说了几句牢骚话,结果马上人头被割了吊在辕台的旗杆上示众。
  这会儿大家敢怒不敢言,但是估计也快熬不过去了。
  杨寄冷着脸听,许久才似对周遭的人在说话:“这些不是穷出身的官员,哪里把百姓当人过!”
  于是,大家也愈发觉得,只有在杨寄这里,自己才有了人的尊严。因为这点子的同仇敌忾,军心愈加团聚起来。而杨寄“爱兵如子”的好名声,也是不胫而走了,惹得历阳之外的四方军队士卒们,无比钦羡。
  望眼欲穿中,沈岭也回来了。他身子越发显得瘦了,裹在脏兮兮的宽袍里,眼睛下面一圈郁青色,但他见到杨寄,却眉眼舒展,对他一笑:“我回来了。”
  知道是好消息,杨寄心里微微一定,又知道与沈岭的交谈不宜让外人听闻,所以首先把他让到了自己的书房里,才问:“我都急死了。你是什么打算?桓越信不信你?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沈岭端过案上的水壶,“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一壶凉茶,抹了抹嘴边的水渍,笑道:“你别急嘛,我一件一件说给你听。我在争取让阿圆到你身边来。”
  “还有这样的好事?!”
  沈岭点头道:“我见到桓越,先和他打了招呼,说杨领军的妻小都在建邺,要他明着帮忙,等于是把‘叛国’两字写在他的额颅上,完全置家人子女于不顾,确实不大可能。桓越倒也颔首,并没有为难我,只是问,京口杀出来的北府军,为何打着的是‘杨’字的旗号。我说,此乃庾含章的诡计,杨领军毕竟有英雄的名号在,可以唬人,看现在,北府军不就是尽在长水军中服役吗?这样桓越算是信了五七分吧。”
  “其次,建邺是国都,举国之力都在那头,广陵、京口、历阳,以及南边的大片领土,都在皇甫氏的手中。想要一举破国,该在荆州援兵到达之前,这会儿时机已经过了。但是,欲固东南者,必争江汉;欲规中原者,必得淮泗。如今趁荆州、江陵、巴陵三郡空虚,反客为主,得荆州而扼江左,才是长远之计。
  他又说:“我听你说过,陶孝泉和陈乔之,一个是庾含章的人,一个是皇甫道知的人,面和心不和,是吧?”他见杨寄点头,便笃定地又说:“所以,我和桓越说,想对付分兵对抗两人,难度太大,不如单个击破,另一人必不来救。到时候,便可以趁虚而入,反颓势为胜券了。”
  这里的关系,杨寄在这些日子的琢磨中,已经明白了。“那么,阿圆怎么到我身边来呢?”这是杨寄最关心的事。
  沈岭目视杨寄,一字一字清晰可闻:“你想好了,那是一条计谋,更是一场泼天大赌!”
  

  ☆、第87章 广陵潮

杨寄只愣怔了片刻,便笑了:“二兄,我这个人,别的长处没有,赌博,没啥不敢的。何况有你在。你说罢,是什么样的计谋,怎么赌?”
  沈岭稳笃地慢慢道来:“桓越用兵的才华也不差,他打陶孝泉或陈乔之之中任意一个,赢得应该没有悬念。建邺由皇甫道知这样胆小心虚的人把守,估计也不会救援,桓越若走荆州,皇甫道知想的是早早把‘神’送掉拉倒,不会拼尽全力赶尽杀绝。而桓越最大的毛病就是贪念和自负,所以,我劝他,握有荆州之后,截断江上航道,亦即截断建邺到广陵一路的粮道。”
  “那,我们自己不是也要挨饿?”
  “对。”沈岭说,“你就别再纠结那些钱啦,趁建邺那里还不知就里,赶紧多要粮。我看你没有拔除历阳附近的青苗,也是明智得很的。底下会有一阵子,所有人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然后呢?”
  “然后,我劝桓越称帝。”
  杨寄的眼睛又瞪大了:“啥?桓越称帝?!”
  “对。”沈岭笑微微的,“桓越手中的小皇帝,很快就没啥用了。但是,可以唱一出‘禅位’的好戏。他名正言顺得到皇帝的禅位,就有力量号召天下人马,对抗朝廷。”
  “那这和阿圆有什么关系?”杨寄垮下了脸,不甘心地问道,“他做大了,难道皇甫道知就出建邺城投降了?”
  沈岭说:“你觉得桓越称帝后,事态会怎么发展呢?”
  杨寄有些关心则乱的烦躁,被沈岭这样抽丝剥茧地追问,急得挠头皮,挠了好一阵才冷静下来:“谁服气他啊?!你是想再造一个乱局,让我有机会?但是若是我继续和桓越作战,建邺那里不是更要卡着阿圆不肯放吗?”
  “军中一般不许带家眷,唯独一种情况除外。”沈岭冷静地说,“若是你在朝廷的要求下带主力前去荆州平叛,而桓越在你的默许之下悄悄派兵包抄历阳,两下交错开来,朝廷必将大乱。”
  “庾含章那里要鼓动士气回程来救建邺,必须让你有星夜兼程回来的理由——杨领军的妻儿在历阳,杨领军才不敢疏忽怠慢,就算被玩于股掌之间,也只能咬牙忍了。庾含章深知阿圆的重要,所以,他一定会故意把阿圆放在历阳这处险地,以期你火速归来,不让历阳落到桓越的手中。那时候,你只要抢占到历阳,阿圆不就和你团聚了?”
  杨寄的嘴张得近乎可以塞下一整个馒首。打仗的时候,他算计精准,常常打逆犄之战,赢得不可思议;但把控人心,玩弄权术,又实在不及沈岭。这场赌局,主动权都在“庄家”手中,甚至在桓越这个对头手中,随便哪个环节疏漏,他和阿圆就是万劫不复!杨寄本能地摇着头,不断地嘀咕:“慢来慢来……这个我要想想……”
  “你想吧。”沈岭揉揉自己酸胀的太阳穴,退出了书房。
  清晨,西府军早早开始操练,他们的领军杨寄却少有地迟到了。他眼睛下头一圈黑,神色萎靡,被早晨还带些凉意的风吹了一会儿,才渐渐恢复了平常的英武姿态。他看着大楚的军旗迎风飘扬,发出“呼呼”地响动,那淡青色的旗帜上,一只玄黑的螭龙盘踞着,感觉十分压抑。
  杨寄眉头一皱,对身边的亲兵道:“这旗难看,换面白虎旗好了。”
  沈岭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笑道:“古来称白虎为‘驺虞’(1),乃是仁义祥瑞之兽。我们便做些这样的驺虞旗幡,既应了那个传说,又表明我们乃是仁义之师,不阿附任意一边,指挥进退也比较得当些。”他见杨寄漫漶地随意点头,便帮他吩咐了下面的人,命用绛红色为底色,上绘黑纹白虎图案。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阿末,心急吃不到热豆腐。”
  杨寄苦笑道:“我别无良策,赌罢!要是赌输了,我和阿圆一起死就是了。”
  于是,一切进展和沈岭的计划一模一样。大楚盛祺四年,亦是天兴元年,初秋,在这个莫名其妙有两位皇帝、两个年号的奇怪年份里,又出现了一个新皇帝——由白痴皇帝皇甫亨下旨,禅位给“上柱国大将军”、颁赐九锡的“太师”桓越。桓越假意推辞了两次,就毫不客气地换上皇帝的通天冠与衮服,立国号为吴,在武昌建都登基。他把控江陵和荆州,水军上至川蜀,下至江州,气焰腾腾。
  而建邺方面,时局变化亦是极大:
  之前,陈乔之迎战桓越三十万大军,被打得丢盔弃甲,而陶孝泉不顾建德王严命,硬是见死不救,坐视陈乔之战败身死;
  被压迫已久的北府军哗变造反,竟杀掉吴云峰这个主将,挟战船两千艘,投奔他们心中的英雄、爱兵如子的中领军杨寄;
  杨寄听从朝中太傅庾含章的命令,安抚好北府军,留了三千西府军守历阳,余外的所有人马,随着他一起向西攻打武昌。
  桓越封江之策,苦了沿江的百姓,在秋粮未熟、存粮不足的时候无粮食下肚,而杨寄随军粮草充足,饿肚子的人哪个不向往!所以他的人马亦渐成声势,沿路发展到十万、二十万之众。
  庾含章看着这个混混儿赌棍,做大到如此地步,却因形势发展,一切皆无可避免。他也只能听着皇甫道知的牢骚,冷冷地回应他:“千军易得,良将难求。杨寄当年有白虎煞星下凡的传闻,果然老天爷帮他。大王你说,我们还有第二种选择吗?”
  皇甫道知脸色阴冷:“太傅说得好!看着他杨寄平地起高楼,玩无本而万利的花样,大约太傅颇为自诩识人之才呢!”
  庾含章心里怒火腾腾,但是毕竟现在他们才同仇敌忾,所以最后他也只是拂袖道:“现在你就忍了吧!若是我们侥幸能赢桓越,才谈得到对付杨寄。”
  “而且,你就算要兔死狗烹,也要等兔子死绝了再杀狗吧?!”他最后冷冷说。
  皇甫道知似乎不服,偏着脑袋默默看了半天窗外的天空,好久才慢慢开口:“我倒觉得,趁现在杨寄的狼子野心还没有显露出来,赶紧处置掉。对付桓越又不是非他不可。”
  庾含章冷笑道:“大王若是想定了,臣也没有辩驳的能耐。反正,桓越与臣,也没有灭门之仇。”
  这下,皇甫道知瞠目结舌、无言可对,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只能捶了捶桌案,表达自己的愤懑,然后拂袖而去。
  然而片刻后,他又匆匆回来了,眼底尽是惊恐。庾含章注意到女婿的手里握着一封脏兮兮的军报,上头三根赤红的鸟羽格外醒目:“怎么?杨寄带的西府军和北府军在荆州输了?”
  皇甫道知摇摇头,牙缝里挤出声音:“杨寄节节顺利,但是局势一稳,就按兵不动,从不想着乘胜追击;但是桓越……竟然趁杨寄不备,派出八万骑兵,正在飞驰前往历阳的路上。”他声音里透着惊恐:“建邺就剩郭俊的六万,水军的都督还是个生手。历阳一破,建邺危乎殆哉!”
  庾含章摁着面前的小几案,半晌不说话,抬起的眼睛里怒光迸射,他似乎想责骂皇甫道知,但大约也没啥新词了,只是连连冷笑,最后道:“兵来将挡,要援救历阳和建邺,还得是在荆州的西府兵和北府兵。还好……杨寄没有被杀死。”
  皇甫道知脸色灰暗:“杨寄不听吩咐,缓慢进军,已经不是第一遭了。他若是想坐视建邺被破,只管慢慢行动便是,倒能再涨他的实力。这个人……实在坏透了!”
  “不妨。”又是同仇敌忾了,庾含章看了看这个没出息的女婿,想着女儿的面子,还是缓下声气,“杨寄的妻儿在建邺,要逼他进军,就把他妻儿送到历阳城外安置。乱兵一到,自然首当其冲受害。这条消息传到荆州,你看杨寄回不回程!”
  “若是赶不及呢?”
  “历阳攻破建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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