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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赌棍天子-第1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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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是沈岭为他预备好的,接下来一步步赈济的方案也是沈岭策划的。杨寄花着永康公主的钱不心疼,又天生会说,把悲天悯人的模样半真半假演得十足。当即就有喜出望外的百姓跪下来给他叩头,叫他“青天”,不知谁又把杨寄在历阳时对百姓的好处,和在凉州时对兵将的好处翻出来说了说,一传十、十传百,这天神般的人物,简直是上天派来拯救老百姓于水火中的菩萨!
  杨寄踏踏实实把三处的灾民赈济完了,想回建邺缴旨,也想趁沈岭不注意,去看看又一次怀了宝宝的沈沅——他可以想见,沈沅这次怀孕又多尴尬!已经离了婚,又没有再嫁,突然又大了肚子,在里巷那些长舌妇的嘴里,不知说得会有多么不堪!他要是不挺身站出来承认,就等于把一切黑锅都给沈沅一个人背,他就简直不是人了嘛!
  可是他刚刚从历阳登船,建邺的金牌圣旨就到了,烽烟急传:北燕大军穿过大漠,集结在凉州四边,人数之众,气势之旺,不再是之前佯攻雍州的模样。
  杨寄愣愣地听完圣旨,对传旨的中书郎道:“好,我去救援凉州。但是,给我两三天工夫吧!我要回建邺打点行装,要参加一个亲友的婚礼,还要……还要和公主告别。”
  中书郎点点头:“陛下也说了,就两天——包括来回的路上,请将军处置好一切事务。马上秋草肥马,到了北燕天时地利人和俱全的好时候,我们若不赶早,黄河的水结了冰,一应水军就都不起作用了!”
  是呵!时序代谢之快,回首方能觉察。杨寄默默然看着滚滚的江面:三郡赈济,不觉夏日都过完了,沈沅的肚子也该看得出眉目了,沈岭的婚礼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永康公主……不知道有没有收敛一点。
  杨寄命手下驾着最快的赤马舟,驰往建邺。历阳到建邺,先经石头城,再到新亭垒,最后绕至白下城——这三处地方,环围建邺城,又都是江防要地。杨寄虽然心不在焉,到了此处也着意看了看,且别有感悟。
  “守建邺,必守长江。”他站在白下城的白石陂岸,遥望远处青青的象山,马上入秋,这里的枫林美不胜收,可惜他却又要北去了。
  回朝拜过皇帝,听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训示,杨寄心里对时局已然有谱:这次,只怕不是皇甫衮意想之中的战事,大约之前玩弄北燕,把人叱罗杜文惹毛了,这下,是真的集合全北燕的战力,要打个大仗了。近来国家灾难连连,各种谣言四处流传,甚至有说“大楚将灭”的,连孩童们唱的歌谣,近来也换了新词儿了。
  杨寄到往沈岭值班的地方,迫不及待要知道秣陵他关心的那个人的消息。可是大家纷纷说,沈岭告假在家,说话时个个捂着嘴,一副要笑不敢笑的模样。
  杨寄到将军府,却也找不到沈岭其人。他心急如焚,四下求问,终于在何道省那里知道了些下落。何道省也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啊,沈主簿啊……恰逢大婚之喜,不过……不过这会儿不适合去找他吧?”
  “到底出了什么事?!”杨寄急了。
  何道省有些尴尬,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后把杨寄拉到一个人不多的地方:“唉,你这个亲信,我平常和他聊天谈事,觉得蛮有为的年轻人,不知怎么的,就是在女色上瞧不开!……”
  杨寄听故事一样听愣了,自己也觉得沈岭简直是犯病!他打听到了地址,急急打马,朝秦淮河上一个僻静的拐弯处而去。
  那里,有一座精致的画舫,常年停靠在河埠头。隔一条青石小路,普普通通的宅门,挂两盏普普通通的羊角灯,两层的小楼看上去也没有什么稀奇,只是里头传出的既不是官宦人家的念书声,亦不是民户人家的机杼声,而是不时调音弄弦,不时清歌漫语,有时还可以看见茜红纱帘上曼妙的身影翩翩起舞。
  其实,这在秦淮河上也不稀奇,这条河边,风景最好的地方,都有画舫,都有小楼,都有被称作“娼户”的人家。杨寄在门口伸手想敲门,可却不知会遇到怎么样尴尬的境地,犹豫了好久,好容易下定决心,刚一伸手,门“吱呀”一声开了。
  里面探出个小脑袋:“你找谁?”声音软软糯糯的。杨寄见是个少女,不敢造次,问道:“主簿沈岭,是住在这里吗?”
  那少女笑道:“可不是嘛!你要找他,我去通报一下。”转身蹦蹦跳跳地走了。年纪小,待人接物倒是很大方落落的。少顷,她又回来了,吐了吐舌头问:“你是不是姓杨?”
  杨寄点点头:“是啊。怎么,不姓杨不让见?”
  小姑娘笑了,初开杏花一般粉嘟嘟乱颤,见者生怜。她扭过头,用柔软的吴音冲里头大喊:“阿姊,是姓杨。我请他进来喽?”里头传来温和入心的一声“嗯”,连杨寄都觉得腔子里一酥。
  小姑娘延客进门,掩口轻声说:“你想必是阿姊和姊夫的朋友,他们才肯让你进来,看到啥,听到啥,都别乱说哦!”
  她带着杨寄走进最里头的一进小院,三楹的小屋,旁边一座耳房,简单而明净,四处养着各色花草,这时分,正是秋菊开得旺的时候,院子里摆满了各色的菊花,开得密密层层的,所以连空气里都带着菊花甘冽的清芬。杨寄等那少女揭开门帘子,踌躇了一下,低头钻了进去,里头传出的不是他臆想中的焚香气味,而是一股特别的茶香。
  这是人家的闺房,他不敢随意乱看,但见中间的案几旁,两个人并头促膝坐着,仿佛他这个来客根本就不会打扰到一般。杨寄咳嗽了一声,两个人都抬起头来,他的目光迅速瞥过两张脸,看到那女子时吃了一小惊,看到沈岭时吃了一大惊。
  沈岭披散着头发,穿着宽大的中单,随性得像那些书中所写的狂狷之士,但一张脸或青或紫,是还没有消退的伤痕,配着他那异常淡定的神色,就格外显得怪异了。沈岭见杨寄在打愣怔,笑了笑,指着身边的女子一点都不见外地说:“阿末,这是你新嫂子。”
  杨寄的目光又回到那女子身上。说真的,他对她吃的那一小惊,不是因为倾国倾城的容色,而是因为他以为能够让沈岭神魂颠倒而宁愿违背父母的意愿,那定当是个倾国倾城的才对——然而结果呢,这女子的外貌,只能说是堪称清秀,甚至还不如沈沅漂亮耐看。
  他有些尴尬地笑着,期期艾艾叫:“嫂……嫂子……”
  那女子倒是一点不认生、不害羞,认真地看了看杨寄,笑道:“这位就是传说中的白虎煞星——杨大将军咯?”
  “不敢当,不敢当!”杨寄稽首为礼,觉得这女子的声音倒是真好听,不尖锐、不沙哑,不急、不徐,温和而有穿透力,似春风拂面,又似花香透鼻、入心,而无异样之感。
  那女子持壶往一只青瓷杯子里注入茶水,茶汤色寡淡,香味独特,杨寄远远地嗅了嗅。那女子笑道:“这是妾用松枝煮的梅花雪水,茶是小团龙,但加了梅蕊、松子和竹叶,取岁寒三友的清冽。请将军尝一尝。”她的素手捧着青瓷茶杯递过来,指甲不大有血色,掌心也是如此。
  杨寄道过谢,靠近看到她的脸,面色亦是寡淡的白,嘴唇上只有淡淡的粉红,看上去极不起眼,然而当她的眸子瞥过来,却叫人心头突地一震,杨寄想了半天也没有明白,为什么她那双神色温和的眼睛,会有那么大的魅力。
  那女子见杨寄呷茶,便自我介绍说:“大概阿岭一直没有怎么提及我过。我姓卢,名道音,你要觉得叫嫂子别扭,叫阿音也可以。”
  杨寄忙道:“不别扭,不别扭,本来就是嫂子。”但是说完,还是亲不自禁地看了看沈岭五颜六色的脸。
  沈岭笑道:“你大约奇怪,谁敢对我动手?”
  

  ☆、第180章 破釜沉舟

沈岭好歹也是个五品的主簿了,大家又皆俱知道,他是杨寄的亲信,等闲确实没有敢对他动手、把他揍成这德行的。杨寄赔着笑,试探地问:“大概……是阿父?”
  沈岭笑得毫无愧色:“将军果然是人中之龙,一猜即中。”他惬意地品茶,说出的话云淡风轻,而闻者不可思议:“我先斩后奏,直接与阿音拜堂成亲。阿父气急了,在我们俩前往秣陵见礼的那天不许我们进门。我执意在门口行了跪拜父母养育之恩的大礼。阿父嫌在邻里丢人现眼,出来揍了我一顿。然后……我们到县衙门里,阿父告我忤逆不孝,又到沈家的祠堂里,办清了逐出祖籍、断绝关系的手续。”
  杨寄目瞪口呆,好半日才劝道:“你何必急于一时?还是回去赔个罪,认个错吧。”
  沈岭笑道:“文书都办好了。我除了顶个‘沈’字的姓氏外,已经与沈屠户家没有任何关系了。何必回头?回头他们又能接受阿音么?这样挺好。”
  杨寄扶额,想了又想说:“要不要我为你说合去?”
  沈岭面色一懔:“不许!你从今起不要回秣陵!”
  杨寄道:“可阿圆还在秣陵!她大着肚子,难道不要我去抚慰一下?要知道,她如今的身份……”
  沈岭脸色凝重而稍带凄楚,低头似是思忖了半日,缓缓抬头时才说:“我办了件错事——让你去秣陵见阿圆,结果居然弄得一举中鹄。但错已经错了,不能再错下去。阿圆现在日子是不好过,阿父阿母连遭不幸,更是不好过。但是!无论是他们,还是阿圆,还是我,甚至还有阿音——”
  他目光柔和地看了看身边那个沉静温婉的女子,后者的脸上带着通透明澈的笑容,静静地听沈岭在说话。
  沈岭接着道:“我们都必须忍耐,这是我们命运之中无可躲避的劫难。阿末,你是赌棍,我更是。我不赌樗蒲,我赌命!”
  杨寄摆摆手,焦躁地说:“沈岭,你说人话好不好?刚才那番乱七八糟的,我一句都没明白。什么命运,什么忍耐,什么劫难?我犯了错,我认!阿圆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我从来没有不承认过。但是她现在以休弃回家的女儿身份又大了肚子,大家会怎么说?我怎么能坐视她受这些委屈?还有,阿父阿母为什么必须忍耐?他们又怎么了?”
  沈岭直直地看着他,冷笑道:“你还这般懵懵懂懂的,真是可笑!杨将军!凉州大战一触即发,北燕成败与否,庾含章都已经弱到顶点,都注定要败在皇甫衮的手里。他自己都有了准备,把他的人交给你了。而你,如今名望大涨,民心所向,你不趁此机会夺大楚权柄,你就没有机会了!既然是要准备掌握兵权而造反,你哪里还有退下来的路?!不是胜,就是死!”
  杨寄傻了一般看着沈岭。他未来要为自己和阿圆的重逢团聚而造反,他有心理准备,但是他没有准备这件要命的大事来得这么快,这么急,又是在这么全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就开始!他磕磕巴巴说:“我死……可以,可是……”
  脑子里乱麻一般绕了一会儿,他终于在沈岭逼视下自己都想明白了过来,惊诧得退了两步:“你——你是准备要破釜沉舟?!”
  “是的,破釜沉舟!”沈岭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典故用得准。只是还残存了一些期冀,希望不把家人拉扯进去。现在,我和父母断绝了关系,你和阿圆断绝了关系,如果我们败了,只死一身。”
  杨寄的目光瞥向他身边的卢道音,这女子柔柔地倚着沈岭,微笑着抬头扫了杨寄一眼,像明白他的意思似的淡淡说:“我不同。我早就打算和阿岭同生共死,我不要他摘开我。”她和沈岭深情地对视了一眼,彼此心意相通地一笑。杨寄顿时觉得,两心相许到这种境界,他还离得远。
  杨寄千般不忍,万般不舍,终需离别。沈岭的话,他醍醐灌顶,既然命已经押上了,接下来就必须用他赌徒的卓绝勇气和聪明才智,把下面的步数一步步踏实走好,行差踏错半步,他的“樗蒲局”就输完了,那时候,不光是输光房子那样简单,他就彻底灰飞烟灭了。
  然而,杨寄突然又有了当年的雄心壮志:妈的!老子都死过一回的人了,为了娶阿圆,赌输了可以死,那么,为了破镜重圆,赌输了有什么不敢死的?!
  他把卢道音煮的茶水一饮而尽,口腔里芳香袅袅不绝。杨寄像以往那样大大咧咧站起来:“好的,我懂了!今日和你共同押了一宝,下面,就慢慢走子儿吧!新婚燕尔,我也没带什么礼物,将来成事,我许你个异姓王,让你和卢娘子共享富贵荣华!”
  沈岭的眉梢不易察觉地一跳,但什么都没有说。
  他回到公主府应卯,一见皇甫道婵,就抢先说:“我今日事情特别多,收拾收拾东西,必须先睡下,否则,明天赶路赶不动。”转身打算走。
  皇甫道婵冷冷地在他背后说:“走?逃避我?你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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