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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芙蓉帐暖-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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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琬宜脚趾蹭蹭炕面,也笑起来,她嘟囔,“不会吧,谢安怎么会哭呢,他那么强硬的人。那副样子,像是天塌下来都不会掉泪的。”说完,她又想起什么,问杨氏,“谢安小时候会哭吗?”
  “他从小性子就怪,冷漠敏锐的样子,襁褓时就不爱哭,长大懂事了,更没什么表情了。” 杨氏干脆把手里东西放一边,歪着身子和她聊天,“成日里就板着个脸,在外头受再多委屈难过,回家都和没事儿人一样,我问都问不出来,又气又心疼。”
  琬宜摸摸鼻子,笑哼,“是呢,脾气又臭又硬,像块石头。”
  杨氏手背挡着唇,笑出声,又用手拍拍琬宜肚子,“奶奶的好孙儿,像叔叔舅舅都好,可别像你爹爹那样。要不然,咱家可就乱了套咯,天天看你爷俩比着耍狠,日子还过不过?”
  琬宜弯唇,闭眼想着孩子以后的样子,和谢安极尽相似的眉眼,一准儿会好看。
  就算日子还不太平,但思及以后幸福,心里还是塞的满满当当。
  ……这一夜,尽管知道是心存幻想,但琬宜还是期待着某一刻房门会轻响,然后他裹挟着一身寒气贴上她背后,呼吸绵长。
  谢安没回来。
  第二日,还是如此。
  伤兵越来越多,隔着几条街,似是都能闻见血的腥咸味儿。
  但好在,捷报频传。
  琬宜刻意不去想这些事,每日吃吃睡睡,尽力过的轻松。
  只夜深人静时,眼前会闪过他的脸。耳边有他的轻唤,一句一句,极尽温柔,琬琬……
  第三日,天香山传来急报。
  五万驻军抵挡不住匈奴进攻,连连失利,驻地危在旦夕,伤亡已经过半。主将萨吉塔与三名副将均阵亡,军心即将崩溃,有逃窜者上千。
  天香山地形险峻,是昆山的最后一道防线,若失守,匈奴援军至,则昆山城难保,西北难保。
  危急关头,沈骁奉西北王命,率三万部将前往增援。从西侧城门冲出,遇攻城敌军阻挠,好在杀出一条血路。
  如此一来,昆山守军便就只剩十万人了。
  破釜沉舟。
  第四日,一日酣战,一刻未曾停歇。
  匈奴人遇速战速决,前几战失利,库恩痛定思痛,决定抓住机会发动所有兵力,激烈猛攻。
  被逼到绝境处总会爆发无穷力量,虽兵力悬殊至此,但昆山却像座钢铁之城,任利刃再强也划不破分毫。不断有人受伤,不断有人从墙头跌落,但没一人退却。
  谢安已升至校尉,辅佐旬贺部署战局。
  他没读过几本正统兵书,但触觉敏锐,不循规矩办事,走野路子,当机立断,不拖泥带水。
  旬贺信任他,便就放手由他去做。
  谢安出身特殊,带一身匪气,打仗勇猛,身先士卒。古之军队灵魂在于将帅,他凝着鼓劲儿,士气便不会衰落。从辰时至申时,喊杀声震耳欲聋,血战,成败在此一举。
  ……城墙下尸骨已经堆积如山,血液渗进土壤里,暗沉红色,鼻端已经麻木,闻不到一丝腥气。断剑随处可见,半截入土,斜斜插着,姿态悲壮又孤独。
  傍晚时分,匈奴终于支撑不住,节节败退。一日之内折损四万人,库恩急火攻心,差点吐出心头血。他赤红着眼,不甘愿却不得已,只能鸣金收兵,败退回原地。
  营帐距此二十余里,马不胜累,接次有马匹前腿跪折,匍匐在地。士兵也已经强弩之末,再提不起心力,一时间,落后残兵败将约有两万人。
  谢安率三千士兵追击,大获全胜,杀敌五千,俘虏过万。
  晚上时,军营燃起篝火,总算有些笑语欢声。这是最关键的一战,也是最酣畅淋漓的一战。
  第五日,匈奴的第七次进攻。
  匈奴三十万大军气势汹汹而来,短短几日,便就像只奄奄一息羔羊。
  虽人数依旧众多,但军心不在,如同一盘散沙。
  只这日,西北王被流矢所伤,胸膛中箭,昏迷不醒。
  谢安接过帅印,坐镇主将大帐。
  他已几日没好好休息,只躺在简易草床上,浅眠两个时辰,风吹草动便就立刻惊醒。眼底充血,满身戾气,胡茬已经硬的扎手,衣裳几天没脱下,领口似有盐渍。
  夜黑如墨,火堆已经快熄灭,只剩缕缕烟雾。晚上冷,火炭也只零星火苗,没什么热度。谢安躺在床上,手枕在脑后看着沉寂夜色,好不容易能睡一觉,他却没丁点睡意。
  辗转反侧几次,他索性起身,掀开帘子到外头,吸一口冷气。
  他抬头望望暗淡月亮,又侧身,将视线转向家的方向。
  只短短距离,骑马半个时辰就能到的地方,现在却像是隔了山川大海。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谢安眯着眼,在心里想,她现在在做什么梦,梦里有没有他的位置?有没有听话,有没有胡思乱想,有没有怪他,或者思念他?
  但与此同时,睡不着的不只他一人。
  琬宜裹着被子到鼻尖,眼睛盯着细细窗棱。心里反反复复念着一句话——
  谢安,你千万千万要平安。
  ……
  第七日时,有雨,停战。终于得以喘息。
  琬宜连着几日没出门,早起时看见窗外茫茫雨雾,压下去的愁绪还是涌上心头,滋味难以言表。她呆坐片晌,还是烦闷,索性撑了伞,出去走走。
  谢暨瞧见,抿着唇冒雨冲到她身边,往她肩上披一件厚外衣。
  琬宜抬头,发现他已经比她高了半个头了。
  忽然间就鼻尖泛酸,她手指捏紧伞柄,眼底泛上红晕。谢暨一滞,下意识抬手想抹去她眼角泪,手在半空时又觉不妥,堪堪停住。
  他艰涩咽口唾沫,低声哄,“别哭,你现在特殊,万一坏了身子就糟了。”
  闻言,琬宜点点头,忍住泪,又用手背擦擦眼睛。舒口气,终于舒服一些。
  雨势实在太大,她侧头,连院门都看不清,土壤湿气入鼻,总算盖住血腥味。鸡鸭安静着,阿黄也安静着,只有雨水冲刷之声,似是在洗刷昆山的阴霾。
  谢暨低头看她身侧,右臂一直抬着,挡在她肩头,免得风吹雨水打湿她衣裳。伞小,他几乎整个人都在雨中,额发垂一缕黏在皮肤上,面庞已经变的刚毅。
  隐约中,听见有人叫她名字,琬宜回头,看见杨氏在屋门口冲她招手。
  谢暨也看一眼,视线又转向她,柔声问,“回去吗?”
  琬宜弯唇,拢一拢领口,答了句好。
  谢暨也笑一下,抹一把脸,然后接过她手里油伞,慢慢跟在她身边送她回去。没几步路,杨氏早就准备了干净衣裳,见她迈进门槛,干净披上去,不满责怪,“大冷天的,跑出去干什么?”
  琬宜挽着她手臂,亲昵蹭蹭她,温顺乖巧,“下次不会了。”
  杨氏掐她脸颊一下,到底不忍再怪,只问,“想吃什么?”
  琬宜眼皮儿一动,忽然又想起那一晚,谢安问她,“想吃什么?”被打断兴致,他肯定是不悦的,脸沉着,语气又冷又硬,但到底还是满足她的要求,温柔又细致。
  有孕后心思愈发敏感,但谢安又不在身边。无论什么小事,哪怕是一个动作一句无心的话,都能让琬宜想起他。
  无论什么时候想起他,琬宜都觉得心头发麻,满肚子的想念和牵挂,却又无从倾诉。
  她叹口气,听杨氏无奈又问一句,“琬琬,午饭想吃什么?”
  琬宜愣怔抬头,思索一会,轻声回答,“想吃酸黄瓜。”
  ……
  第十五日的时候,双方都已经是强弩末矢。
  葛尔多单于多次给库恩下令,要求他撤兵,但眼看着昆山守军一点点减少,从十万到现在残存三四万,他实在不甘心。
  这一日,烈风卷起黄色沙尘,咆哮怒号,如同猛兽。
  最后一次进攻,库恩亲自敲响战鼓。他没再留守后方,而是率军冲在最前。
  主将披挂上阵,匈奴军士气大增,一时间凶猛如虎,一扫往日颓废。
  旬贺已经苏醒,伤势虽重,但并不危及生命。他强忍伤痛,亲自发出征军令,讲述战场情况,并征集城中十二岁之上男子参军,保卫昆山。
  这一次,琬宜没再阻拦谢暨,杨氏也没阻拦。
  只是临走前,她让谢暨带给谢安一封信,一件包裹。
  里头是她前几日新做的衣裳,一针一线,密密缝制,心口处嵌了一枚平安锁。
  琬宜做了三件,谢安一件,谢暨一件,还有一件,想送给沈骁。
  她还不知道沈骁已经离开了昆山,现在不知身在何处。
  临走时,谢暨抱了抱她的肩,笑着嘱咐她多吃多睡少想事,晚上睡觉不要着凉。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回头,正色说一句,“嫂子,我要是能回来,一定会听你的,好好读书。”
  琬宜许久没有哭了,但这一瞬,还是泪如雨下。
  谢暨离开,背影挺拔,像座山,像谢安。
  见到谢暨的时候,谢安正准备到城墙去,看见谢暨,谢安并没多惊讶。眸色沉沉,只过去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说一句,“好样的。”
  谢暨盯着他看,只半月而已,但却快要认不出他了。简直天差地别。
  谢安没在意他的目光,顿一下,声音放轻柔一点,又问,“你嫂子好不好?”
  谢暨点头,终于回过神,想起琬宜交代的事,飞快把信纸从包裹里中掏出来递给他,“哥,嫂子写给你的。衣裳也是做给你的,嫂子说,希望你穿在里面。”
  谢安手指蜷缩一下,有一瞬间的僵直。
  他很想笑,但又好像忘了该怎么笑,呆立半晌,最后只是静静接过来,拆开看。
  琬宜怕耽误他的时间,只写很短,寥寥数语,用最简单的字,写她这些日子的惦念。
  谢安认字不多,读起来稍微吃力,但没求助于旁人。
  琬宜在信上说,她很好,不用惦念,等他回家。孩子也很好,给她托梦,说要爹爹平安回家。
  谢安拧眉,他没读懂,以为自己看错了。
  目光往旁边侧一侧,瞧见还有一行小字。
  他扫过,手一抖,本不动如山,可身体忽然间就颤的厉害。
  谢暨一惊,忙扶住他,谢安舔了舔下唇,手指紧紧捏着信纸边沿,薄脆纸张扭曲变形。
  心跳如擂鼓,过去十五天,即使生死命悬一线,他也没这么失态过。
  但这一次,不一样。谢安能明显感觉到,心底有什么破土而出,本只一颗嫩芽,却转瞬长成参天大树,将心塞的不留一丝缝隙,饱胀的,舒服到让人叹气。
  连日征战,身体早已疲累至极,现在却只觉得亢奋。
  谢安闭着眼,牙关咬紧,喉头没有来一阵酸涩。脑中全是她的影子,哭着的笑着的,嗔着的闹着的,还有个模糊轮廓,是他生命的延续,在她的腹中,模样像极了她。
  ……谢暨瞧见,信上最后那四个小字,被濡湿了,成一团含糊墨点。


第66章 他啊
  敌军勇猛; 且人数众多; 守城将士们就算再拼命; 终究寡不敌众。
  楼下城门不断被木桩撞击; 长梯搭了十几架; 连续不断有匈奴兵顺着城墙爬上来,挥刀乱砍,又被红着眼的将士们斩杀。局势渐渐陷入危急,千钧一发。
  谢安铠甲已经破损; 肩上臂上数道伤痕; 他撑着剑拄在地上喘粗气,汗混着血顺着脸颊流下; 浸的细小伤口涩涩发疼。战鼓又一次被敲响,他抬眸; 城下黑压压匈奴兵又发起一轮猛攻,马蹄荡起层叠尘土; 几乎遮云蔽日。
  旁边副尉焦急喊他名字,“校尉; 咱们快抵挡不住了!”
  谢安喉结滚动; 眼睛盯在下方; 数不清的马匹与匈奴兵如同群蚁; 涌动似是没有尽头。库恩浴血奋战; 驾马冲在最前方; 戴着高高帽子; 上面红缨如同鲜血染就; 亮的刺目。
  欲擒贼,先擒王。
  谢安闭一下眼,再睁开时近乎狠辣,他把手中长剑扔在一旁,伸手向一边副尉,低吼,“弓!”
  副尉不敢耽搁,拽过最近的弓箭手,扯下他手中武器,连同背后仅剩两支羽箭一同递给谢安。
  谢安用拇指拉住弓弦,用全力,手背青筋暴起,他眼底血红一片,晃动着瞄准库恩,因为没来得及佩戴拇指环,细弦割入手指,皮肉绽开。
  来不及耽误,谢安松手,箭离弦而出,直冲库恩面门而去。他双眼瞪大,最后关头俯身往下,堪堪躲过,羽箭带着呼啸风声擦过他肩侧,直直射进后方骑兵眉心。
  一箭未中,谢安抿唇,抬脚踏上二级台阶,拉满弦瞄准第二箭。
  台阶不矮,他这样位置,视野确实开阔不少,但整个上身暴露在外,没有盾牌挡护,简直就是活靶子。城墙之下已有不少弓箭手准备好,和他一样,蓄势待发。
  库恩就要进入视线盲区,一切快要来不及。
  副将被他动作惊到,急忙去拦,大声吼道,“校尉,万万不可!”
  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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