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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从君记-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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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西夷的十年里岳凌兮从来不曾出过远门,决定回楚国以后,从王城到边关也是以赶路为主,何曾像现在这样空得出一颗闲心来欣赏风景?所以她经常在车窗边一坐就是半天,旁人眼里极为单调的青山绿水她都能静静地看上许久。
  楚襄通常由得她去,只是今天外头风沙太重就让流胤关了窗,车厢里顿时有些晦暗,岳凌兮也扭过身子坐好,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楚襄见状索性放下了手中的书卷,道:“若是无聊,正好练一练楚语。”
  “最近已经练得很多了。”
  这话不假,经过楚襄十来天的集中训练,岳凌兮进步神速,一些普通的生活用语已经不成问题,就是有点磕巴。
  不过平日里的好学宝宝今天却撂挑子了,这让楚襄有些奇怪,他挑起眉头打量了岳凌兮一阵,故意考她:“那你用楚语告诉我为什么喜欢盯着外头看?”
  本想听听她会怎么形容漠北的风景,岂料她低头沉思片刻片刻,竟用一句诗来回答他:“月是故乡明。”
  好一个月是故乡明!
  楚襄眼底的光芒盛了一瞬又如数敛去,余下的光泽仍是慑人,“你离开楚国已经十年,家人又皆已蒙难,为何还记挂着这里?”
  岳凌兮垂着眸子,声音轻飘如絮:“过去种种皆是因为族中长辈犯下了滔天大罪,与人无尤,故土于我始终是故土,我与家人相处的时光全都封存在这里,即便我现在不回来,死后也一样会魂归于此。”
  这一番话竟让楚襄哑然。
  他原以为她心中多少是带了点怨恨的。
  未及多言,马儿长嘶一声停下,流胤在外头轻敲车门:“少爷,客栈到了。”
  外头风声已歇,人来人往极为喧闹,听得出是已经进城了,按照行程今天会在这里休息一晚,之所以没在驿站落脚是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称呼自然也得改一改,在外人面前便是世家公子与小姐出游的模样。
  楚襄率先下车,岳凌兮跟着落地,两人一前一后往客栈内走去,再没提起刚才的话题。
  时值正午,客栈里人声鼎沸,座无虚席,跑堂的犹如陀螺一般在各个席位之间旋转,流胤不动声色地挡开那些人,先一步迈至柜台前扔下两锭银子道:“掌柜的,来两间上房。”
  掌柜见他出手如此阔绰眼睛都亮了,二话不说转身就去拿钥匙,谁知手伸到一半突然僵住了,尔后赔笑道:“客官,不好意思我忘了,今儿个只剩一间上房了,倒是还有几间下房,您看能不能凑合一下?”
  流胤也不敢擅自做决定,便走回去转述给楚襄听,楚襄淡淡地摆了摆手,算是同意了,转过头又对岳凌兮道:“你等会儿去楼上。”
  陛下要把上房让给岳姑娘睡?
  流胤顿时皱眉,还来不及劝阻就听见岳凌兮发出了疑问:“楚国律法是不是不准男女同处一室?”
  楚襄嘴角微抽,道:“……没有这种律法。”
  “那我们为什么不能像在西夷那样共用一间房?”
  岳凌兮隔着人群远远地看了眼下房所在的位置,只觉密不透风,阴冷潮湿,越发觉得不适合他住,刚想说自己去睡下房也可以,抬眸一看,楚襄正直直地盯着她,身体似乎有些僵硬。
  她说错什么了?
  再扭头一看,流胤的表情更加复杂,似乎含有戒备、惊讶、猜疑等等意思,让岳凌兮越发肯定自己说错了话,正想拎着包袱冲进下房解决这件事,楚襄突然低声开口了。
  “就共用一间房。”
  岳凌兮怔了怔,旋即点头:“这次你睡床上。”
  流胤心中登时刮起了龙卷风,差点没控制住自己惊吼出声——之前他们在西夷的时候都是陛下睡地板?
  很快,他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他看见楚襄弯着唇笑了,还道:“好,我睡床。”
  言罢,两人的目光齐齐转过来,他霎时一凛,不敢再想东想西,扭头就去订房了,然而心底那股子不踏实的劲一直未曾消去。
  陛下实在是太乱来了……
  就这样,流胤直到吃饭时心都没定下来,一个劲地往楼上那桌瞅,生怕岳凌兮又语出惊人冲撞了楚襄,可两人的神色都是淡淡的,完全没有因为刚才那件事而泛起波澜,他微微一愣,随即想起一件事。
  都说西夷那边民风开放,素无男女之别,如今看来果真不假,这岳姑娘只怕是饱受荼毒,心都大得没边了……
  想到这,流胤又朝楼上看了一眼,两人正在商量吃什么。
  “这段时间也学了不少词了,今天的菜你来点。”
  楚襄把菜单往岳凌兮那边一推,她双手并用地接下,才大致扫了一遍就开始发懵——这佛跳墙、蜜三刀、阳春白雪都是什么玩意?
  她面不改色地把菜单往回推:“还是您来点吧。”
  “教了你这么久,总该让我看看效果如何。”楚襄纹丝不动,神色颇为闲散,一点儿压力都没给她,“你点什么,我吃什么。”
  他都这样说了,她还能怎样?
  岳凌兮缓了缓,一口气在菜单上连点三下,然后果断把东西交还给小二,小二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嫌弃,却也没说什么,撇撇嘴就走了,岳凌兮瞧得清楚,扭过头又来问楚襄:“我是不是点得太少了?”
  “你觉得呢?”楚襄淡然相视,心中虽有答案,却把问题又扔了回去。
  “我觉得够了。”岳凌兮无意识地抚摸着桌面上古老的纹路,喃喃道,“以前过年的时候我家都只上三个菜,我娘会炒一盆自家种的小菜,再把晒干的小鱼和干豆角一块蒸了,放些辣子和麻油,出锅的时候可香了,妹妹最喜欢吃,每次都抢着往碗里拨,爹就在一旁笑看着她,不时夹几片卤好的猪肺下酒。”
  楚襄听着神色未变,扣在扶手上的五指却缓缓收紧。
  当年岳群川被抄家之时搜出来的钱财何止成千上万?一脉相连的旁系却清贫如洗,若不是被这个案子牵扯出来,恐怕早就沉寂在遥远的江州了。
  他真是该死。
  楚襄脑子里想着陈年旧案,嘴里说的话却是浑然无关:“那你喜欢吃什么?”
  “我也喜欢吃小鱼干,不过娘说妹妹正在长身体,我就都让给她了。”
  岳凌兮兀自沉浸在回忆里,楚襄却没有再接话,因为他明白,即便她再贪恋那份美好,她也不可能再尝到母亲做的菜,她的妹妹也不可能再长大。
  一切都回不去了。
  漫长的沉默中,小二将菜端到了两人面前。
  “二位客官,请慢用。”
  岳凌兮在碗碟与桌台的碰撞声中回了神,一眼扫过去却蓦地僵在了当场,她都点了些什么东西?一碗阳春面,一盅蘑菇汤,还有半碟蜜汁麻花,全是素的,连肉沫都没有!
  偏偏对面的楚襄已经开始动筷子了,先试了面条,然后拨出一小碗给她,还道:“这个味道挺清淡,你也试一试。”
  她吃了一口,只觉寡淡无味,不知他这种吃惯了辛辣口味的人是如何忍受的。
  “您别吃了。”岳凌兮将碗夺过来,神态颇窘,“阳春白雪不是一首高雅的乐曲么?怎么成了面条加豆腐……”
  “楚国的食肆近几年来都热衷于把菜名取得文雅,阳春白雪已经算是浅显的了,等到了王都还有更匪夷所思的。”楚襄见她抱着碗不放,薄唇微微勾起,转手又夹了一筷子麻花给她,“这个点得不错,是这里的特色小食。”
  岳凌兮本来已经对自己点的菜不抱任何希望了,经他一说,便揣着试试看的心态尝了一口,谁知那麻花喷香酥脆,上面裹着的饴糖亦是甜而不腻,在舌尖层层化开,犹如饮蜜。
  确实不错。
  即便对甜的东西没什么抵抗力,岳凌兮却十分有节制,只吃了一块就不再动筷,反而好奇地看向楚襄:“您似乎对这里很熟悉。”
  “少时经常随舅父到边关历练,曾经在这住过小半个月。”楚襄淡淡道。
  怪不得他没有半点儿皇亲贵族的骄纵之气,吃起这些平民食物也甘之如饴,原来是自小就离家历练的缘故。
  岳凌兮如此想着,又替自己和楚襄分别盛了一碗汤,然后垂下头默默地啜饮着。
  饭后,整个客栈变得空旷起来,他们一行人赶了半天的路,都准备休去息一下好养足精神,楚襄也不例外,岂料刚进房间就发现岳凌兮要出门,他脚步一顿,下意识伸手拦住了她。
  “做什么去?”
  “去城南的书铺买辞典。”
  说来也不赶巧,这一路上经过的都是小镇子,买辞典的事就这么耽搁下来了,今天算是正儿八经地进了次城,她得趁此机会去书铺看一看,免得楚襄隔三差五地考校她,她再像今天那样闹笑话……
  楚襄只瞟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多说,只问道:“带银子了吗?我与你说的可还记得?”
  岳凌兮甚是乖觉:“带了,我记得的,楚国一两银子兑七百七十钱,而非西夷的一千钱。”
  楚襄满意地摆摆手:“去吧,早点回。”
  “嗯。”岳凌兮轻轻点头,旋即转身出门。
  作者有话要说:  半文盲状态的兮兮都让襄儿如此受噎,为他日后的生活点个蜡~


第11章 买书
  北方的夏季又热又干,连空气中似乎都不含一丝水分,在没有树荫的地方待一会儿就教人口干舌燥,难以忍耐。岳凌兮倒似不怕热,顶着烈日出门,一路穿街过巷,到达城南的书铺时鬓发不过微湿,与那些大汗淋漓的书生仅隔了一道门槛,却似隔了一整个季节。
  书铺的老板是个发须斑白的老头子,正窝在角落里的摇椅上看书,听见门檐上风铃轻响便知是有客人来了,也不抬头,只随意招呼了一句。
  “一楼经科二楼文史,需要什么自己挑。”
  他语速很快,又掺了些许方言,但岳凌兮还是大致听懂了,于是穿过走道直接往二楼去了。
  这间铺子并不大,书柜之间只有一人宽的距离,墙角的木制楼梯更是狭窄陡峭,不但爬起来费力,踩上去还咯吱咯吱响个不停,仿佛随时都会断裂。岳凌兮紧紧攀住扶手上到二楼,却发现无从下脚,因为楼上连书柜都没有,地上一片黑压压的全是书,有散开的有罗列整齐的还有翻了一半没合上的,几个木牌歪歪斜斜地架在其中,算是给它们分了类。
  这可怎么找?
  岳凌兮静立片刻,忽然挽起裙角朝斜对角而去,步履极轻,左挪右闪的就像个兔子,待穿过地上的书阵之后她信手翻开一本倒扣在地上的书,扉页那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霎时映亮了她的眼眸。
  直接找最厚的果然没错!
  她左右环顾,把剩下两卷也一并找了出来,然后捧着下楼了。
  “老板,这三本辞典一共多少钱?”
  听到她这半生不熟的楚国口音老头顿时抬起头来,先是眯着眼看了看她怀里抱的书,又打量了她一阵,随后捋着胡须笑开了:“小姑娘可以嘛,这么沉的东西都自个儿弄下来了,回去一定要好好学啊!这样,老夫就算你便宜点儿,一百二十文吧!”
  岳凌兮腾出一只手从兜里把钱掏出来,放在桌子上就要走,老头又连忙叫住她:“哎,小姑娘等等,再送你本小玩意回去看着玩!”
  说完,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就飞到了辞典上面,因是倒盖着的,岳凌兮也没瞧见究竟是什么,礼貌地向老头道过谢就离开了。
  回去时走的还是原路,刚好太阳被云朵遮住,空荡荡的石板路都覆上了一层薄翳,先前躲在屋子里的人们都一股脑地钻出来了,跑到街边的铺子里买冰果儿吃。
  乐凌兮抱着那几本死沉的书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只想赶紧回去解放双手,好不容易到了客栈门口,她准备歇一会儿再爬楼,刚把书放在地上街道那头就徐徐行来一批人,凝眸细看之下,她忽然微微一僵。
  “你听说了么,这就是前阵子刑部的裴大人办下的那个贪官,后头跟着的都是与他蛇鼠一窝的官员和奸商呢!”
  “当真?看这样子是要流放去关外啊,搜刮了那么多老百姓的血汗钱,这种下场算是便宜他们了!”
  两名儒生说话的空档那群人已经走到了面前,只见二十几名身形魁梧的差役围拢在囚犯身旁,一手挽着铁镣一手攥着鞭子,浩浩荡荡地穿过人群向驿站走去,但凡囚犯走得慢了点就是响亮的一鞭,惨叫声声入耳,鲜血沿途滴落,围观的百姓见着此情此景都有些惶然,篮子里的菜叶和鸡蛋都忘了要扔。
  岳凌兮从嘈杂的声音中回过神来,忙不迭地退向一旁,谁知不小心被脚下的书绊倒,手肘磕在地上,衣袖划出个大口子,甚是狼狈,她顾不得查看自己的伤势,三两下就拾起东西跑进了客栈。
  一路狂奔上二楼,直到站定在厢房门口她才发觉自己的失态。
  不该这样的,已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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